緣分

楊一

六月十九號赴黔，是為探望母親眾多姊妹中僅剩的三位我的前輩：八十多歲的舅舅舅媽和九十多歲的姨媽，時不待人，不敢耽擱。而與四十多年前師專同學在筑城的約見似乎也同樣對我意義非常。 　　說起來，四十年前，跟毛毛雨雖同班同學，卻不曾有過單獨的交流，她對于我，僅是一個了解其姓名屬地熟悉其樣貌氣質等表征的陌生人：纖弱文雅，扎兩條小辮。四十多年后居然特別開啟一場兩個人的約會，足以證明“緣分”這有些玄學色彩的兩個字不無道理。 　　綠樹掩映，傍水而立，山巒毗鄰的那個當年校園所在地———婁家坡，是兩年單純又單調的學生生活的居所。數學班總共五十六個同學，十八個女生，剛好均分居三室。毛毛雨跟我的宿舍一個墻之隔。一左一右做了兩年的鄰居。兩道房門，足以扼制住數學專業內斂至有些自我封閉的書呆子進一步交往發展友誼的嘗試。盡管我們每天在同一間教室里上課，下課后都會去那個總是菜色清湯寡水的食堂排長隊買飯，傍晚也都常常沿著那條柳枝拂面野花逢迎的環湖小徑漫步。我常看見她，在幾米或幾十米之外。遠遠地看著，僅僅如此。 但這并不影響她和所有的同學們，老師們，以及婁家坡的湖光山色一起，通通被作為美好學生時代的符號和標記一并封存在記憶中我最珍視的那一角：毛毛雨，斯文端莊，遠觀就能感受到家教的嚴謹；小波的嫣然一笑，美得足以抵兌千金；美霞頎長勻稱的背影，玉蘭爽朗燦爛的笑容…… 　　毛毛雨與我同姓，單名一個林字與同樣單名的我的名字讀起來頗有一點相近，很有本家姐妹的感覺。四十年后的今天，這感覺更是有增無減。 如今我們數學班同學有一個微信群，群里已經步入老年的一群多是終日潛水默不作聲之人，而毛毛雨的開朗陽光與之迥然有異。因這陽光的感召，我們有了遲到四十多年的交流和溝通，發現我們居然志趣相投，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都有雖業余卻有不低于專業人員的對音樂的熱情和癡迷。常常分享喜歡的曲子，包括自己幼稚的卡拉OK作品。最終在毛毛雨的主導下，竟然聯手打造了一個原創音樂MV————《草原情思歌飛揚》。毛毛雨主唱，我寫歌詞。這首歌作為原創作品入冊全國各大卡拉OK廳成為點唱曲目之一。 作為非專業制作，這個作品難免粗陋，但它讓我們有了不一樣的角色體驗，給日漸褪色暮氣沉沉的老年生活平添了昂揚和朝氣。我甚至在一瞬間覺得：人生真挺有意思的！ 這個感覺一定程度緩解了對平淡生活的悲觀和厭倦。幾十年風塵歲月，所有欣喜的刺激難以抵消生活中所遇困厄的折損，正所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說起來，一首稚嫩的音樂作品，并非是什么實質性的福利，然而，生活的幸與不幸，不過是心理感受而已。所以，陽光開朗如毛毛雨，真的可以帶給人幸福快樂的感覺。 　　當我們在舅媽家樓下見到四十多年之前儲存在記憶中的彼此，絲毫沒有看見歲月堆積出來的陌生。還隔著那扇鐵柵欄，我就已經覺得，我正與知己相逢，與自己真正的姐妹相逢。事實上，在此之前幾個小時我們電話討論見面地點時間的過程中，坐在我身旁的舅媽根據我提供的我即刻要見面的這位同學的些許特征，推斷出一個結論：毛毛雨的父輩居然跟舅媽年輕時是至交。 這件事堪稱奇跡！ 我在電話中說出舅媽的名字，毛毛雨叫起來：舒…，你舅媽是舒……這個名字不要太熟悉了，人沒見過（毛毛雨一家很早遷居云南），名字是常常聽到的。 　　造物的翻云覆雨，轉圜騰挪，十分耐人尋味。我們常常斥責那些迷信的人愚昧，堅稱自己是唯物主義者，卻難以解釋類似這樣的情形。哦，對，這是巧合！ 人生常常遇巧合，可是我還是相信，所有巧合都暗含玄機。正如我去看困居養老院的姨媽，巧遇她靜靜坐在床沿，似是等候并未事先告知將去看望她的我，而間歇性糊涂的她，卻剛好正逢思維清晰。她抱著我，哭著呼喊我的名字，儼然是久別重逢的悲喜交加。我猜她一定在想：好巧啊，剛好在思念親人，親人就來了！ 定是冥冥中有善意之手在操縱巧合的棋局，讓該遇到的人欣然相逢，該出現的恰在眼中。 　　跟毛毛雨相逢當然要聊音樂，也聊人生，聊對他人所不能聊，不曾聊的種種。陽光樂觀的毛毛雨有煩惱，有痛苦，也有委屈。那些負面的東西并非我獨有。我們互做傾訴，酣暢淋漓，然后即刻恢復陽光樂觀，昂揚積極的狀態。 最后與筑城其他幾位同學一起再聚，氣氛歡樂又溫馨，我們用業余的卻恣肆奔放的歌喉和舞姿，慰藉嚴肅太久的我們自己。“老了要莊重，老了要穩當，老了要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封條暫時撕下，扔在地上。此刻我可以為己所欲為。只要不違法，一切皆可為，只要讓我快樂，沒什么不能為。與同學們的緣分，其實是那只無形的善之手轉圜騰挪所至，而我們，只需要順勢而為。 感謝巧合，感謝緣分。今天一早，在微信群里看見一位一貫熱衷沉默的老同學突然發言：“老天是公平的，它一邊給我們苦難，一邊讓我們快樂。生活的苦與樂總在更迭，沒有誰的命運是完美的，有時殘缺也是一種美。快樂是精華，能讓我們信心十足；痛苦是良藥，能讓我們頑強支撐。” 這剛剛好就是我想說的。又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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