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明月堡》40：泥潭村（2）

湛泉

泥潭村位于汾水之東，西呂梁，東太行，古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汾水經(jīng)綿上城北而來，入泥潭鎮(zhèn)境時，轉(zhuǎn)折南向，爾后深入百十里深谷，流向汾霍之地。這峽谷，古稱調(diào)鑒谷，又稱雀鼠谷。武德二年，李世民與宋金剛在此決戰(zhàn)，奠定大唐盛世基業(yè)。這泥潭村恰在谷口、又在汾水拐彎處，雨季時，山間洪水傾泄而下，奪路入河；河水亦常溢出河堤，漫街過村，因此稱作泥潭村。 車子停在一處大門前。明義細(xì)看這高墻大院，只見門腦匾上顏體大字“守古風(fēng)”莊重厚樸，更兼那磚木石雕細(xì)膩講究，不亞于明月堡的老宅氣派，不由得贊道：“好殷實(shí)的人家。”牛四上前拍打門環(huán)。過了會兒，門吱呀咋開道縫，伸出個賊眉鼠眼、圓溜溜腦袋，見是陌生人，就要關(guān)門。牛四邁步上前擠住，說是找侯財(cái)東，那門房生硬巴巴地說句“不在”，又要關(guān)門。牛四不禁火起，使勁一掌將門推開，指著他鼻子罵道：“豈有此理!方便進(jìn)去，我們就進(jìn)去；不方便進(jìn)去，我們就在這兒等著。和尚躲了，廟不還在嗎？慢待了斛家大少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那門房聽說是斛大少爺駕臨，這才趕忙換了副嘴臉，打躬作揖起來：“東家在窯口，馬踩著車呢！” 牛四：“府上做百貨，跟窯口有啥相干！”門房瞅著明文，解釋說：“少東家有所不知。三月十七廟會，俺東家打了一卦，說是土中生財(cái)、大吉大利，以為佛祖指引讓開煤窯，就花錢去開窯口。剛開始，砸進(jìn)去許多現(xiàn)大洋，不要說炭了，連炭引子也沒找到，急得腦門都發(fā)緊。直到一個月前，終于挖到上等的好炭，正盼白花花的銀子呢，誰曾想流年不利，一下就出了三條人命！”明文驚得叫了出來：“三條人命！”門房見明義年紀(jì)輕輕，有點(diǎn)瞧不起他：“你不曉得，這幾人是寫了生死狀的，白紙黑字的，死生由命，不關(guān)窯主是非，誰知出了事，他們家人把契約拋在一邊，反倒變了臉，張著海大的口要錢。如今，正聚在窯上鬧騰呢。”明義駁斥道：“什么生死狀！皇帝的命是命，草民的命也是命，憑一張破紙，就把責(zé)任推得干干凈凈！”明文說：“畢竟死者為大。不論花多花少，讓死者入土為安也就是了。”門房說話自然向著主子，振振有辭地道：“少東家說得輕巧，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東家已答應(yīng)給副棺材、給些撫恤金，可事主獅子大張口，又要賠命的錢，又要養(yǎng)老送終的錢，又要撫養(yǎng)子女的錢。你打聽打聽，方圓左右開窯口的十幾家，哪有無端花這種冤枉錢的？”明義氣憤不過，正要與這奴才理論，牛四勸住說：“他也不過就是個看門的，憑他說啥，又做不了東家的主。少爺何必枉費(fèi)口舌！” 幾人來到米面店，見到那掌柜。那掌柜五十來歲，身材微胖、面帶福相，看著喜氣。見斛家來人，忙不迭問寒問暖，又是端熱茶，又是敬好煙，又搬來凳子請他們爐前暖和。那掌柜不只隨和，且還是個健談的。說話時眉梢下彎，眼睛瞇成一條線，看上去總像在笑。明義想起剛才那位的尊容，忽悟到所謂相由心生的本意。“我和貴府盛記藥房的那純?nèi)收粗H哩，”那掌柜說：“他祖上獸醫(yī)出身，藥用得狠，名氣也大。那純?nèi)蕦W(xué)到的雖只是皮毛，卻也治好過不少疑難雜癥，算是個能人。”明義好奇：“他真的有這本事？”牛四笑著說：“他再能，能不過那掌柜。” 一聽此話，那掌柜立刻掉轉(zhuǎn)話題，訴起苦來。他說這也不易那也困難，壓貨不少，周轉(zhuǎn)不開，若不是斛家體諒，怕早關(guān)門歇業(yè)了。明文聽了他幾大筐的哭窮話、恭維話，心腸先有些軟。這回就顯示出牛四這老江湖的能耐了，只見他不急不慢、不溫不火，連取笑帶挖苦，左掐右算，直掐算得那掌柜園胖臉上只剩苦笑。那掌柜轉(zhuǎn)回隔壁，拿出幾摞現(xiàn)洋：“不瞞大少爺，我絕不是存心要賴賬。所謂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這錢是早預(yù)備好的，之所以拖了些時日，就是要向老少東家當(dāng)面致謝。如蒙大少爺恩許，留些開年進(jìn)貨的鋪底錢，那某感激不盡。”明文說：“斛家向來重情薄利，只是年關(guān)上，用錢的地方多，只得先委屈那掌柜。咱們是多年老主顧，正經(jīng)共事的日子還在后頭。我做個主張，閃過正月十五，你只管來找牛總管，準(zhǔn)許你賒等額的貨，你看如何？”那掌柜得到承諾，大喜，當(dāng)即辦了交割。接著便聊起了侯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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