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段金泉</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陜西攝影家侯登科先生拍攝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紀實作品“麥客系列”,在網上大火起來。照片中那些衣衫襤褸、面容疲倦的“麥客”們,如今大多已經老去,有的或許早已離世。但他們作為一個時代的特殊記憶,卻永遠留在歷史的像冊里。</p><p class="ql-block">時下,便捷高效的現代化收割機替代了麥客們的人工勞作,關中平原的小麥也已顆粒歸倉。有關麥客的話題,只能算是一個遠去的傳說。 </p><p class="ql-block">麥客,是西北人的習慣叫法,作為黃土高原上早期的農村勞動力轉移現象,大量出現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每年麥熟季節,隴東南及寧夏西海固等貧困地區的農民,遠赴陜西關中幫助當地人收割麥子,俗稱“麥客”。實際上,“麥客”們都是因生活所迫而外出打短工的農民。一把鐮刀,一頂草帽,一個化肥袋子行囊,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p> <p class="ql-block">5月中下旬,關中平原的麥子陸續成熟。聽到麥田里風吹麥浪傳來的“沙沙”聲,還有每天杜鵑鳥“算黃算割”的啼叫,村民們就忙著準備下鐮收割麥子。這時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也是陰晴不定。而熟透了的小麥又是等不得、拖不得的,如果不及時收割,那些飽滿的麥粒就會掉到地里,或者遭遇暴雨襲擊,損失可就大了。</p><p class="ql-block">那個年代,農業機械化還沒有普及,收割小麥還是原始的手工作業,即使全家老少上陣,人手還是不夠用。麥黃時節最怕雨天,一天都不敢耽擱,可謂“虎口奪糧”。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需要大量的外來勞力幫助搶收。而此時的甘、寧一帶,距小麥成熟至少還得半個多月。于是,村子里的一些強壯勞力,三五成群結伴趕往離家最近的火車站,沒有錢買車票,就專挑拉煤的貨運車,瞅準機會爬上去,像極了電影中的鐵道游擊隊員。在距目的地不遠的小站,麥客們就得提前下車,大站是絕對不敢進的。如果被車站查票的工作人員抓住,免不了挨一頓暴打。</p><p class="ql-block">“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到了連飯都吃不飽的境地,麥客們有足夠的忍辱負重能力,自尊早已被扔到九霄云外。一些與陜西地界相距不遠的地方,麥客們索性披星戴月步行前往。他們一路奔波到關中平原,然后分散到各個村子“趕場子”,用汗水書寫融入大地的詩行。</p><p class="ql-block">關中平原,土地肥沃,主產小麥,風調雨順,多為豐收年景。每個村子都需要這些“及時雨”一般趕來的麥客,只是價格的問題。有的每畝地出價四五元,有的只給兩三元錢。麥客們會根據當年的行情,提出他們理想的價位。有時也是見機行事,即使價位低一些也去,能掙一點算一點,“拾到籃里都是菜”。價格談妥,主人便領著麥客們到指定的麥田里開鐮收割。</p> <p class="ql-block">時間對麥客來說,就意味著金錢,爭分奪秒地多干一點,多掙個塊兒八毛的,也能給家里多換一斤食鹽、多買一斤點燈用的煤油。他們一頭扎進麥田里,不敢停歇。中午時分,烈日當頭,如火一般,他們赤裸上身,揮汗如雨,不敢輕易停下歇息。就連午、晚兩餐,都是送到麥田里吃。勞作大半天,麥客們早已饑腸轆轆,褲帶面一頓能吃五六碗。早飯的白面大饅頭,他們吃個肚兒圓后,將那余下的饅頭悄悄裝進自己隨身攜帶的袋子里,用不了幾天,那袋子也就裝滿了。</p><p class="ql-block">麥客們身在外地,心里還惦記著家里的老婆娃娃。這些積攢下的饅頭,他們在晚上切成片,白天經太陽一曬,就成了干饃片,帶回家后也讓家里人解解饞。這樣的好事,并不是所有的麥客都能遇到的,如果主人心腸好有同情心,也就睜只眼閉只眼;而有些小氣的主人,那是要站在身邊,親眼看著麥客吃完才離開的。</p><p class="ql-block">麥客們的生活是清苦的,有時甚至是非人道的。村子里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五短身材,長得壯實,因有一身蠻力,人們稱他“大力士”。小伙子飯量奇大,二兩一個的饅頭,一頓吃十個不在話下。因為沒上過學,加上有點“一根筋”,經不起別人的夸獎,也容不得別人說他。在生產隊修梯田的工地上,只要有人說他能干,他就挑起裝二百斤土的筐子,一陣風跑一個來回,許多人都喜歡和他在一起干活。就是這么一個人,生命的音符停在了八十年代中期的一次“趕場子”途中。據說,當時在回家的列車上,為躲避列車員查票,他從飛馳的列車窗口縱身跳下,其狀慘不忍睹。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貼身口袋里,有幾張用報紙包裹得嚴實的鈔票。在貧苦的麥客們心里,錢比命貴。</p><p class="ql-block">麥客們的日子苦不堪言,但他們也有快樂的時候。有些麥客喜歡聽秦腔,到了關中這個秦腔的發源地,自然不放過看一場正宗秦腔的機會。這當然要等到“趕場子”結束后,腰包里有幾個錢了,就在回家之前,找一家劇院,美美地過一把秦腔癮。回到家后,就有了幾份吹牛的本錢,向別人吹噓看過某某名家的演出。對此,也沒人去探究真假。個別干活踏實、人又長得精干的小伙子,有時還能“節外生枝”,贏得主人家女兒的青睞。如果各方面條件成熟,就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媳,這畢竟是個例。麥客們拿到用汗水換來的幾十元錢后,一個個滿臉歡喜,幸福而歸。這段日子里受的苦和累,似乎不值一提。</p> <p class="ql-block">上世紀九十年代后,西北農村的生活條件大有改觀。大量的青壯年都外出打工,北上廣深都有他們的足跡。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一些年老體弱者或婦女兒童,沒人愿意去當麥客了。到了麥收時節,留守在家的女主人,卻發愁自家的麥子收不回來。這時,一些家里土地少、又潑辣能干的婦女,見縫插針當起了麥客。她們不像過去男麥客那樣遠走他鄉,而只是在附近的村子里找活干。有時當天干完活就回家,有時主人家活多,需要多干幾天,就吃住在主人家里,都是鄉里鄉親,不怕發生什么意外的事情。</p><p class="ql-block">當時的農村人家,已經少了純粹意義上的互幫互助,而經濟上的算計多了,這大概也是市場經濟的產物吧。女麥客們給主人家收麥子時,即使是熟人也要事先談好價錢,對一日三餐也有自己的要求。這時候,主人家也很大度,不僅在經濟上不讓她們吃虧,生活上也會盡量滿足。女麥客們雖然沒有男人能干,但她們毫不示弱,每天收割一畝小麥也不是多難的事。一個夏收結束,她們也能掙上個一兩百元。對她們而言,這無疑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有了這些錢,一個孩子一學期的學雜費就不再發愁了。</p><p class="ql-block">進入新世紀,隨著機械化的普及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好轉,麥客這種傳統的勞動方式已經很少見了。除個別交通不便的山區仍然人工勞作外,像關中平原、黃淮平原這樣的小麥主產區,大都被機械化的收割、脫粒、犁地“一條龍”所取代。在麥浪翻滾的田野里,只見“鐵牛”們的雄姿,難覓麥客們的蹤影。而在西北的不少村莊,普遍出現了土地撂荒的現象。那一代會種田的人都老了,現在的年輕人不愿在土地里浪費時光。事實上,一個人外出打工兩個月,就可能勝過一年種地的收入。有位“開心快樂的每一天”的網友說,他家今年10畝小麥收了7000多斤,每斤一塊一毛九,總共賣了9000多塊錢。除去種子、化肥、農藥以及種、收等成本4000多塊錢,從去年9月到今年5月,忙乎了大半年,總共賺了5千多塊錢。他問,種地劃算嗎?</p><p class="ql-block">誰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呢?</p><p class="ql-block">在時代的洪流中,麥客們被淘汰是必然的,也是自然的。作為生產力落后時代特有的現象,他們不失為歷史長河里的一朵“浪花”,將定格在人們的記憶中。</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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