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屋門口的江水——漲水篇

巧巧

巧巧2024年6月16日 　　對水，我有一種近乎天然的親近。常常一個人坐在江邊坐在湖邊，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這么坐著，聽風從耳邊吹，看風涌起的波浪一層一層向自己卷。這種與風與水與天與地互為你我的感覺，于我，是最美好的享受。 其中緣由，非常簡單。我生在江邊長在江邊，江水，早已潛進我的血脈肌理。一遇見江河湖海，我的眼我的腳我的周身便老友遇故知般愉悅舒爽。 　小時候，我家緊靠荊江大堤的正南面。 聽父輩講，我家高高的臺基原本是一段江堤。1954年長江發(fā)大水，這段江堤被沖垮，成了一段廢堤。在廢堤的北面，繞過沖垮處的深溝，重新修了一段更高更堅固的大堤。這段六七米高的廢堤，成了建屋蓋房的寶地。建在廢堤上的人家，共有十來戶。我家，恰好建在新舊大堤Y行連接點上，屋后的主堤只比我家臺基高兩三米。 想想，屋后是巍巍荊江大堤，屋前是開闊的洲灘浩蕩的長江。生長在這等環(huán)境，何其美妙。 更妙的是，整個夏天，江水一直掛在我家屋腳邊，掛在屋南面，掛在屋西邊。 江水是慢慢掛上臺基的。 不知哪一天，屋腳前不遠處的水溝白了，水漲了，男孩子們拎著自制的釣竿，在溝邊呼啦呼啦地刷刁子魚了。 又不知哪一天，水漫過溝岸，滲進溝岸邊的蒿草蘆草。我們，在沒踝的水草叢中有一趟無一趟地跑，有一陣無一陣地鬧。 還是不知哪一天，水突然沒過了蒿草蘆草，臺腳下已是白汪汪一片。 水爬上大半臺坡了，臺坡最底下樹都快沒頂了，我們終于不用翻過堤岸，到鄉(xiāng)鄰屋后的池塘洗菜取水了。往臺坡上的江水中穩(wěn)穩(wěn)一站，枯枝敗葉用手一蕩，再一蕩，該洗菜洗菜該提水提水，太便捷太愜意。不過呢，最好別在江水里洗頭。那感覺，站在斜斜的臺坡上，頭發(fā)在江水里面蕩的感覺，著實恐怖。因為，頭發(fā)在蕩，心兒也隨著眼皮底下的茫茫江水在蕩。蕩著蕩著，腿腳好像不穩(wěn)了，身子和五臟六腑也好像不屬于自己了，它們似乎要抽離腳下的泥土，隨著淼淼江水而去。 水更大了，快沒上臺面了。站在臺子上，看臺腳上的樹木深深淺淺立在水中，看樹枝樹梢在水中呆立不動?？粗粗?？水紋輕輕在漾，一圈一圈在漾，漾過葉梢漾過枝干，漾向你站立的臺面。定睛朝水紋的來處看去，一粒浮在水面的蛇頭，正朝臺面而來！它那兩只精亮的小眼睛正死死地看向一動不動的你！你正在心惶惶，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它卻掉頭游向了它處。聽大人講，大水中的蛇是不咬人的，它們也害怕，它們也想逃命。 大水中的蛇遠遠地躲開我們，大風大雨中的烏龜就不一樣了，它會徑直游上臺子，爬進屋里。每每這時，雷電交加風高浪急之時，烏龜越過高高的門檻爬進堂屋之時，奶奶就會站在堂屋門的正前方，雙手合十，一遍一遍祈禱：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父親，則會輕喚哥哥拿出小刀，極其虔誠地在烏龜?shù)谋成峡讨裁?，再念念有詞地將它放在地上，目送它慢慢爬上門檻，爬過臺子，爬向水面，游向遠處。 長輩講，烏龜是有靈性的。爬進你家的烏龜，如果在它的背上刻上你家的姓，它會福佑你家。來年，它還會老馬識途般返回你家。父親那時在它背上刻的什么字，來我家的烏龜是否重返過我家，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奶奶祈禱過后，烏龜離開不久，風果然停了雨果然住了。我們兄弟姐妹終于如釋重負般該說說該笑笑了。 大水之年，江水會直接漫上臺子，漫過臺階，漫進家里，家就是江，江就是家。于是，家家戶戶的條凳啊竹床啊都搬到堂屋兩邊擱糧食擱箱子擱被子。 江水漫上臺基之時，是我們這些天真的孩童最最開心之時，因為我們可以肆無忌憚玩水啦。一個人變著花樣玩，三五成群瘋成一團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衣服濕了？濕了正好，放肆地在水里打幾個滾，反正不怕大人罵不怕大人打。濕的理由再充分不過，腳下打滑，摔跤摔的。 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臺子上舀魚舀蝦。那些小魚小蝦，把臺子當成了憩息區(qū)，在上面愣頭愣腦地游走。我們這些小孩，家家戶戶三四個五六個小孩，把魚兜啊筲箕啊臉盆啊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在自家臺子上舀魚舀蝦。手慢的我，拿著兄弟姐姐們搶剩下的水瓢，東一瓢西一瓢地舀，舀得魚兒跑蝦兒鬧；東一眼西一眼地瞧，瞧別人網(wǎng)兜里的魚蝦活蹦又亂跳，瞧太陽的余暉在淺淺的水面明晃晃亮堂堂地照，瞧一條條一團團變形的人影在水面隨著夕照上上下下地搖。 呆呆傻傻的我，一條魚都沒有舀到，可是其中樂趣，卻終身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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