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午后,父親坐在陽臺上,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報紙上有我前兩天發表的文章,我知道他已經看過了,又再看。我說,就一篇小文,你看多少遍啊。父親笑笑,眼睛依然盯著報紙,說:“我也寫了一輩子,感覺還不如兒子寫得好呢。”我看著他,不再說話,心里卻笑他的得意。</p><p class="ql-block"> 30年了,我寫過一些拙文小作,但沒有一篇是專門寫給父親的,檢點一下,不禁汗顏。</p><p class="ql-block"> 聽奶奶和媽媽講,我出生時把家里人折騰的不輕,媽媽住院七天待產不見動靜,在端午節媽媽一口氣吃了十個大粽子后,我才心滿意足與父母相見。奶奶說起我出生后的情形,總是雙手比劃著,“你爸爸沖出產房報喜 ‘生了、生了!’”奶奶問:“生了個啥?”爸大聲回答:“生了個大嘴”!全家人笑,“問你男孩女孩?”爸爸摸摸腦袋:“媽,是男孩。”</p><p class="ql-block"> 記不得父親給我的第一印象了,是在什么時候記住他的模樣的。從一張幾個月大的照片看,我依偎在父親的懷里,一只小手摸著父親的胸口,我們一起沖著鏡頭笑。父親的笑容英俊清朗,那寬闊的胸膛想象著都是有力而溫暖的,幼小的我貼緊它,才笑得那么甜吧。</p><p class="ql-block"> “爸,舉高高,我要摘星星!”我騎在父親的肩頭,仰望天空,舉著小手在空中抓鬧。這是我記得最清晰的兒時游戲。父親的肩膀高而寬,坐在上面穩穩的,暖暖的,是我最喜歡呆的地方。騎在父親肩上,父親便是我的雙腿,我想去哪里,動一動小嘴,就能到哪里。正月十五看紅火,父親舉我上肩頭,看劃旱船、踩高蹺、鼓樂隊,目不暇接的表演你方唱罷我登場,魯智深、穆桂英、沙和尚,惟妙惟肖。我俯視人群熙攘,哈哈大笑,人間快樂盡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父親帶我去公園,長長的亭臺樓榭、景觀園林,他喜歡舉我在肩頭,邊走邊給我講雕欄畫壁上的故事,孟母三遷、哪吒鬧海、紅樓一夢......看生機盎然的園林景觀,青草綠、桃花紅、杏花白,層層疊疊,芬芳撲鼻,人間煙火盡收入純潔清白的小小心底。</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我坐著父親的肩頭走過了多少路,他的腳累不累,他的腿酸不酸,只記得父親肩膀的力量,所見的美景。父親如山,我坐在山頂看風景,我和父親渾如一體。</p><p class="ql-block"> 稍長,我喜歡和父親比手掌。從掌根第一條細紋對齊,手心對著手心,兩手合十,我和父親相視一笑,父親順勢一握我的小手,說一聲,走啦,跟爸爸玩兒去嘍。我便被他牽著,雀躍在他身邊跑遠了。父親的手大而厚,溫暖且有力,我的小手只要拉著他的兩根指頭,就覺得夠安全了。</p><p class="ql-block"> 被父親的大手拉著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坐在父親肩頭的時間。拉著父親的大手,我走進幼兒園,小學,無論走在父親的前后左右,我和父親的距離基本是一臂之間,沒有脫開過他大手的牽握。餓了,我圍在他身邊,看他淘米煮飯;寫作業時,他又坐過來,聽我讀書做畫。父親低頭看我,我仰視著父親,父子都笑著。</p><p class="ql-block"> 少年的我和父親相依相伴,言語甚歡。父親在我的心里,也是我仰視的形象。父親身形魁梧,英俊瀟灑,在單位總是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神采奕奕、笑臉迎人的處理著各種大小事務。小時候,記憶中他總是加班寫材料,一個人在辦公室一寫就是一夜,第二天還要籌備各種會務,忙得不可開交。但父親卻從來沒有一句抱怨,反而樂在其中。記得有一次到他辦公室,看到辦公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那是父親熬夜工作的副產品,是父親盡職履責的佐證;書架上層層疊疊的紅色證書是父親用汗水澆灌的花,人生價值的注解。父親常說一句話:“人生是用來拼搏奮斗的。”</p><p class="ql-block"> 記不清何時開始,我覺得父親的手好像變小了,依然有力,但有些硬了糙了。有時,父親還會伸出手掌說,來比劃比劃?!鞍?,我的手比您的大了!”父親笑,笑得很欣慰,拉住我的手有些戀戀不舍。而我卻撇開他的手,轉身看向別處。我怎么會變得羞澀了呢?</p><p class="ql-block"> 其實不是羞澀,是個子高了,心開始向遠了。不知不覺中,我開始不愿意和父親一起走路,如果我們一起走,很多時候是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他要和我說話,我要么回頭,要么停下等他跟上來再說。我和父親之間若即若離,有時,竟然無話可說,如同陌生人相處一般。</p><p class="ql-block"> 青春期的叛逆,高考升學的壓力,讓我封住了口,總覺得他管得太多、太細、太寬。見面問詢敷衍而過,電話交流只說“讓我媽接電話”。高中住校,周末他來學??次?,提著我愛吃的飯菜,我坐在宿舍的床邊,他看著我沉默的一口一口把飯吃完。送他走出校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不住的轉身、回頭,努力在漸行漸遠的路上找尋兒子的身影,而我卻躲在角落,注視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淚濕眼眶,卻不愿開口喊一聲,不肯低頭。有一次,我聽見父親在廚房和母親說:“兒子離我遠了?!蔽业男牟挥傻靡粍?,鼻子一酸,心里說,我哪里遠了,分明就在你身邊嗎!</p><p class="ql-block"> 上大學,參加工作,真的離家遠了,離父親遠了,不僅是身體遠了,心似乎也離得遠了。忙碌的學業與生活打拼,想起父母的時候不多,甚至電話打的也少。直至結婚生子,我的心才似有所動。</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在產房看到兒子的第一眼,我的手觸碰到他肌膚的一剎那,我突然想到了父親,他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激動呢?我急忙轉身奔出產房去向等在外面的父親母親報喜。當然,我出門的第一句話說的不像父親那樣,我說:“是男孩,我當爸爸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的兒女也像兒時的我一樣,喜歡騎在我的肩頭。我看到父親有時遠遠地看著我和他們玩耍,只是遠遠地看著。我暗自想,他是不是在想當年的我們呢?現在,我是當年的他的角色,但生活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輪回的延續演繹。作為一個年輕的父親,我開始慢慢地走回父親身邊,走進為人之父的心境。</p><p class="ql-block"> 2011年冬天,父親突發心肌梗死,在急救送醫的路上,父親對我說:“兒啊,從來都是給媽打電話,從來都不給爸打電話,以后怕是沒機會了。”突然間,我心中大痛,淚如雨下,突然感到父親對我有多么地重要!我緊緊握著父親的手,說:“爸,我的手有勁兒嗎?我一定能拉緊您!”此時,我多希望把做錯的一切全都補上,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和父親朝夕相處的歲月,和他說話,陪他聊天,原本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一切此時變得如此奢侈,像手中的一把清砂,縱使自己攥的再緊,也會從手中無情的流逝。我把父親抱緊在胸前,一如他抱緊嬰兒時的我!</p><p class="ql-block"> 今天,闖過鬼門關的父親,在陽光下安享著晚年,氣定神閑。我坐在他身邊,與他說著最近所看書中的一些趣事,他聽著,不時笑笑。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和父親好像都回到了兒時,一起游戲,既是父子,又像兄弟,我們再一次融為一體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將來,我和我的兒女之間的身心距離可能也會如我與父親之間一樣時有改變,但最終,血濃于水,親情之愛會將這距離彌補如常,讓我們親密無間,代代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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