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蒼老芳華

文／蒼老芳華圖／蒼老芳華 　　鄰村的劉志軍比我大12歲，因為在家行四，所以大家習慣叫他四哥。四哥出身貧寒，小時候，一家六口人擠在60多平米的茅草屋內。用竹篾條混著泥巴做成的墻壁夏天涼爽冬天涼透。那個年代能說一句我家家徒四壁的都是有錢人家。四哥的父親吹得一手好嗩吶，專為十里八村婚喪嫁娶給人家唱堂會養活一家子。俗話說：千年琵琶萬年箏，唯有嗩吶震乾坤，能吹升天與成親！嗩吶成了他們家的大功臣，那是一個被他父親盤得包了漿的銅疙瘩。父親生怕孩子們手賤把吃飯的家伙弄壞了，平時不讓他們碰。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四哥從小在父親的耳熏目染下，渾身的音樂細胞像青春痘一樣不停地往外冒。小音樂家楊科附體的他經常趁著父親外出偷出嗩吶照著父親的嘴型有模有樣地“嘀嘀噠噠烏里哇”。無師自通的四哥憑借自己的音樂天賦讓嗩吶發出了尖脆鏗鏘中又帶柔美纏綿的音色，極具穿透力。所謂李白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杜甫眉頭一皺就填補了另外那半個亂世，四哥屏氣一吹，子美的亂世就有了靈魂。四哥尤其擅長吹奏悲傷之樂，時間一長，他吹嗩吶的技藝就讓一眾小伙伴無比崇拜。控制不住藝術天分亂竄的四哥到處顯擺，輪流到小伙伴家免費開演奏會。眾小伙伴也緊密配合，分工明確，有的扮死者，有的扮孝子，還有的扮賓客，吹吹打打哭哭鬧鬧嘻嘻哈哈，玩得不亦樂乎。由于場景太過逼真，導致不少村里人造成誤會。于是四哥的投訴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而至。父親氣得咆哮者揮舞著木棒要大義滅親。竹條也不知打斷了多少根，也沒能擋住四哥追求藝術的腳步。父親只好將嗩吶隨身攜帶不給四哥有絲毫的機會。 　　沒有了嗩吶就像沒有了靈魂，四哥如霜打的茄子整天悶悶不樂，茶飯不思。不久就病倒了，發高燒說胡話。那時候父輩們每天賺不到錢卻都很忙，也沒過多地在意他。母親喂他喝了兩大碗十全大補的姜糖開水便讓他用被子蒙頭睡后就出去干農活了。晚上回來發現四哥高燒更厲害了，由于黑燈瞎火，又距離鄉衛生院比較遠。父母病急亂投醫。就近送到村里的獸醫賽華佗家。賽華佗是一個赤腳獸醫，給牲口看病偶爾還有點費勁，給人看病的最高境界也就治個腳氣摳個雞眼啥的。一量四哥的體溫43度半，立馬搖頭如撥浪鼓，一時半會也不知所措。在四哥父母苦苦央求并承諾后果自負的保證下，賽華佗探索式地用給土豬降溫的速效退燒藥勉強打了兩針。由于下藥比較猛，體溫倒是降下來了，不曾想卻讓四哥由此落下智商時常在線時常放假的毛病。從此，四哥的聰明伶俐與滿身的藝術細胞在這一刻已經徹底閉環。 　　進入初中一年級后，四哥成績斷崖式下降，加上貪玩導致學業荒廢，以致某天下午放學后七科老師全上陣，組團上門家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四哥在外犯了事專案組來查案。“查”了兩次，實在是“查”不下去了，四哥就輟學了。經人介紹，四哥先在鄉鎮的廠里上了四年班，之后又被辭退回家。無所事事的四哥在老家成了無業游民，不僅手無縛雞之力更是肩無擔柴之能。不久后，有一部叫《新白娘子傳奇》的電視連續劇火了。四哥對于四川青城山的白富美蛇精愛上了西湖邊開大藥房的許老板，并為了許老板和掃黃打非辦主任洛陽籍的老禿驢干了一架，結果把全鎮江給淹沒的劇情很是上頭。自從看了這部劇，四哥從此看見拿著碗化緣的和尚就罵，看到蛇就許愿放生！可是眼看28歲了也沒等到自己的那個“白素貞”。30歲那年，四哥在家里實在呆不下去了，就嚷著要去廣東掙大錢，要做主宰自己命運的人。父母拗不過他，只好讓他隨親戚一起去了南方。他進了一家彩繪工廠，成了一名流水線工人。 　　彩繪是比較輕松的活，手腳麻利一個月也能掙兩三百塊。廠里每周日休息一天。休息的時候，大多數的員工都會去附近的一家夜總會喝酒唱歌放松，因為廠友們紛紛反映，這家夜總會的服務人員中貂蟬含量嚴重超標，大伙都想做一回心中的呂布。四哥自然成了那里的常客，一來二去，老實憨厚的四哥就喜歡上了夜總會里的一位頂級果盤：一個叫阿蓮的26歲重慶妹子。四哥不嫌棄80斤的她胖也不嫌棄1米7的她矮，那是一種只看一眼就會被深深吸引的人。她那眼睛鼻子嘴巴單獨拿出來吧，并不算美輪美奐，但是湊在一起放在她那張小臉上，就那么迷人，簡直就是存放一切美好詞匯的關系數據庫。她娥眉低顰淺笑間，頷首生情，也就那么輕輕地一笑，四哥的三魂七魄便如鏡花水月般飄渺恍惚。氣質這一塊她拿捏得很是到位，著實驚艷了來夜總會的不少貴賓。 　　自此以后，四哥便在追偶一線夜以繼日地奮斗。同廠的員工們都笑四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四哥反駁道：癩蛤蟆有什么不好？至少年輕啊，一輩子都在長青春痘，而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明它有理想，有奮斗目標！四哥在舍友的建議下，先剪了個華仔同款發型，再去商場買衣服包裝自己。當看到商場里自己一個月的工資被掛在一條小背心上時，頓時有一種三德子逛青樓的無力感。但一想到追阿蓮的偉業，一直保持著無產階級低碳出行的他也只能忍痛割愛。為了得到阿蓮的青睞，三觀比五官還正的四哥突改往日人設，一身濃烈的舔狗氣息向四面八方散發，千篇一律的腹黑小白臉形象容光煥發。他使出渾身解數去打動對方：給阿蓮買衣服，請她吃好吃的，逢年過節生日他都要送禮物。他成了早期月光族的弄潮兒，恨不得每個月廠里給他發兩次工資，CPU都快干冒煙了，妥妥的純愛戰士。阿蓮則是表面上十分地配合，總是在適當的時候給四哥獻吻加油，還時不時使出女性特有的天賦撒嬌技能：我不聽我不信我不要！將四哥拿捏得沒有半點脾氣。但凡此時，四哥就會請他那四位偉人頭像的大爺出來調解救場。因為阿蓮曾告訴過四哥，她這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這四位大爺。然而，追求阿蓮的人可以排成一個班，四哥只是阿蓮眾多大哥中的弟中弟。不管是按照先來后到，還是按照經濟條件或者長相顏值，四哥都被對手們妥妥地降維打擊，想插隊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一次，四哥與競爭對手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事后對方雇來幾個社會人士教訓四哥。在周末的一條小胡同里，幾個留著板寸面如刀削般剛毅的年輕人魚貫迎面而來，龍行虎步動作矯健，非常古惑仔，照著四哥身上一頓胖揍。四哥在掙扎時胳膊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了下去，斷了，對方得意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四哥疼得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表情像安德烈皮爾洛的臉色一樣氤氳。四哥在醫院里躺了半個月，又在自己的租房里休息了兩個月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又回到了追蓮一線。 　　四哥的親戚朋友們勸他不要再去找阿蓮，說人家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他。戀愛腦爆棚的四哥不僅聽不進去，還與他們吵了起來。親戚罵他是蠢蛋，被賣了還幫數錢，簡直就是被殺的豬詐尸起來給自己屁股蓋一個藍戳！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四哥帶了幾束鮮花又去找阿蓮，并當眾向她表白。說阿蓮是從天而降的天使，降臨在他的生命里，那樣突然，那樣美麗，讓他不知所措，他想成為她的一部分，哪怕只是羽翼上的一片羽毛，他也感到非常滿足！夜總會里的人都像看大熊貓一樣看著他，有認識的人則面帶玩味的笑意望著他。阿蓮請四哥吃了晚飯，席間借口說給母親治病還差一萬塊錢，正為此發愁。四哥三瓶馬尿下肚，胸脯拍得砰砰響，說我辦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四哥仗義助人，沖冠一借為紅顏，回頭找廠里的舍友東拼西湊了一萬塊給阿蓮。阿蓮梨花帶雨接過錢，含情脈脈地邀請四哥去賓館滾床單，可惜賓館的白色床單永遠沒有真正的愛情。三天后阿蓮就失蹤了，電話也停機，任何人都聯系不上。多方打聽后消息反饋回來，坐實了阿蓮騙錢卷款逃逸慣犯的事實，四哥只是受害者之一。短短幾秒鐘，就把四哥的心情從三亞弄到了漠河。阿蓮從此人間蒸發，留下比戚家十三口還慘的四哥在風中哀嚎。他心痛的并不是錢，而是被欺騙的這段感情。一個月后，父母替四哥還了債，讓四哥回到了老家。他的父親年老體衰不再吹嗩吶唱堂會，四哥自然就繼承了父親的衣缽。終于，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吹奏嗩吶，只是再也吹不出小時候那種巔峰時的狀態。白天他給十里八村的紅白喜事吹唱，晚上就一個人在逝去的年華里與夢寐相糾纏，初心的倔強無法碾碎夢魘無常。幾年后，四哥的父母雙雙離世。他的兄弟都已分家散開，孑然一身的四哥臉上的疲憊被歲月雕刻得一絲不茍，蝸居在父母留給的舊房子里與命運作艱難的斗爭。村里的同輩人，人家早就抱孫子了，而四哥只能天天在家看電視，聽葫蘆娃叫爺爺。老房子里時常傳出沉悶的嗩吶聲，似哭泣，似訴說，似歡笑。村里人聽后，都說那是四哥又在為唱堂會排練新曲目了。 　　加減乘除算不出人間富貴，筆墨紙硯書不盡塵世辛酸。他觀遠山家皆悲憫，遠山觀他亦如此。四哥將一廂情愿換來錯付一場的人生酸甜苦辣熬成粥，在渾渾噩噩中感受時光老去的變化。他觸碰到了自己那顆卑微的心靈，已歌盡惆悵，買斷寂寞。53歲那年，四哥走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的人生沒有蕩氣回腸，只有跌跌撞撞。命運多舛的他想抓住一回自己命運，卻做不到，也許對他來說死是最好的歸宿。有人說，在冰冷的現實世界里，人的出路只有兩條，要么變成傻子，要么變成瘋子，否則在別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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