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

? 夏日的陽光，沒有一絲遮攔地灑向大地，每一顆麥穗都鍍上了一層金色。麥桿由青變黃，麥芒在風(fēng)里晃動著，扎得人心里直癢癢。布谷鳥飛過田野，麥?zhǔn)毡汩_始了。? 聯(lián)合收割機飛快地旋轉(zhuǎn)，麥田蕩起麥屑的輕煙，隨著轟隆隆的機器聲，麥子像水一樣淌進布袋里。我不由回憶起年少時割麥的情景。收割的前幾天，父親就開始張羅了，先要趕個集，備齊收麥的農(nóng)具，杈耙掃帚揚場锨，一樣都不能少。軋場用的石磙拉過來，轉(zhuǎn)軸上抹上黃油，木架子的螺絲擰緊安牢。打麥場上的雜草清除掉，坑洼的地方用土墊平，然后灑上水，套上牲口拉著石磙，一圈圈碾平壓實，打掃干凈備用。? 割麥的前一天晚上，父親拿出銹跡斑斑的鐮刀，在院子里的磨石上，撩著水來回細(xì)細(xì)地磨。磨一陣，用拇指在鐮刀口上刮一刮，感覺一下鋒利的程度，直到滿意為止。凌晨三四點就起了床，到了麥地里，還能看到昨日的月牙。趁著拂曉的涼風(fēng)，一家人便揮起了鐮刀。父親帶著一頂麥秸編的草帽，肩上搭一條毛巾，彎著腰，手里揮著長柄的鐮刀，左手?jǐn)n起一大把麥桿，右手把鐮刀放在麥桿根部，只聽到“唰”的一聲，一排排整齊的麥子便倒在身后。過不了多久，就把我遠遠地甩在身后，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蝸牛在爬行。看到我老是落在后面，先割到地頭的母親，總會回過身來幫我割幾把。? 割麥子不僅是力氣活，還是個技術(shù)活。要想割得又快又好，不光工具要順手，還得有勁兒懂技巧才行。先把麥子聚攏在一起，手要疾，鐮要快，把麥子迅速斬斷。俗話說刀吃猛草，下鐮快而有力，還要有節(jié)奏感。就這樣弓著腰一干就是幾個小時，按著父親傳授的方法，我割麥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太陽像一個大火球，明晃晃的炙烤著麥田，大地變成一個大蒸籠。迎面吹來的風(fēng)都是滾燙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從腦門上往下掉，脊背上的汗水感覺像一只只小蟲子在爬。緊握著鐮刀的手也磨出了血泡，麥芒刺在臉上、手上、胳膊上，又痛又癢，小腿肚子上布滿了黑色麥銹，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曬得黝黑黝黑的，火辣辣地疼。? 一口氣割麥到中午，已是饑腸漉漉。看看送飯的還沒到，就掐幾個青麥穗放在手心里，用力搓一搓，吹去麥殼，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綠麥粒便脫穎而出。放在嘴里嚼一嚼，軟糯糯甜絲絲，一股麥香浸潤在口齒間。這尚未成熟的麥仁就是麥田里最好的零食，吃上兩口，疲勞感緩解了，身上也有勁了。旁邊早收的地塊里，有抽水機在灌茬，清涼的地下水從籠頭里噴涌而出。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捧起水來猛喝，一股清涼甘冽直入肺腑，再掬起水來洗一把臉，更有一種冰涼到骨子里的清爽。 ? 麥?zhǔn)占竟?jié)，人們最擔(dān)心的是大風(fēng)陰雨天氣，老天爺有時也會給人們幫倒忙。清晨還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人們打開了麥垛，攤曬好了麥場。一會兒的功夫，便狂風(fēng)大作，黑云滾滾，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像斷了線的珍珠，撒潑到打麥場上。人們的驚叫聲、腳步聲、叉耙掃帚發(fā)出的叮當(dāng)聲，在狂風(fēng)暴雨中回蕩，一浪高過一浪。等老天爺?shù)耐L(fēng)發(fā)完了，風(fēng)停了，雨住了，人們再重新打開麥垛，把麥子攤曬在打麥場上。? 麥子完全曬干后，便在打麥場鋪成厚厚的一層，牛拉石滾一圈一圈反復(fù)碾壓，直到麥粒與殼分離，把整麥桿清理干凈，剩下的是一堆小山似的糧食與葉糠的混合物。這時揚場就開始了，木掀把麥子拋向高空，輕盈的雜物隨風(fēng)飄走，沉甸甸的麥粒落在原地。但一切都需要風(fēng)，這時太陽毒辣辣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父親掐滅旱煙，揮動木掀將麥子拋向天空，但都原封不動的落下，沒風(fēng)！我在一旁急得圍著麥場轉(zhuǎn)圈子，一會再試還是沒起風(fēng)。這時等待是一種很揪心的感覺，但你急不得，急也沒有用，等待在我兒時的心里刻下深深的印記，那時只覺得風(fēng)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是最值得等待的。 ? 整個麥?zhǔn)者^程大概需要20多天。軋場，割麥，碾場，翻場，揚場，裝袋入庫。麥?zhǔn)諏τ谵r(nóng)家來說無疑是一場硬仗，全家人齊心協(xié)力，起早貪黑，歷盡千辛萬苦才能顆粒歸倉。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耗費大量體力，流很多汗水。所以經(jīng)歷過人工割麥子的人，對手中的白面饃有更深的感情，從不舍得浪費一粒糧食。因為知道來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 ? 麥?zhǔn)战Y(jié)束的晚上，暮色降臨，天空繁星閃爍，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村舍格外明亮。房前的槐樹下，人們?nèi)宄扇海穱L著濃香的茉莉花茶，拉著家常，述說豐年趣話，不時發(fā)出朗朗笑聲。小狗靜臥旁邊，豎耳恭聽，一切這么溫馨舒暢。我的祖輩父輩，就這樣一代代勤勤懇懇，在這片土地上播種、耕耘、收獲，再播種，再耕耘，再收獲，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當(dāng)收割機駛進麥田，父親也始終沒有放下手中的鐮刀。遇有兼作的麥田，怕傷及幼苗，他總要親手去割，用最原始的方式耕種著自己的田地。一生土地為伴，有農(nóng)民最純粹的執(zhí)著和對豐衣足食的深深期待。土地給予他回報，他便用播種寄托希望，不遺余力地付出，滿懷喜悅地收獲。光陰和光芒在一次次勞作中散去，一次次收割背后，漸漸耗盡了父親的身體與力量。? 每到收麥時，我總要請上幾天假，與愛人一起回家?guī)透改甘整湣r光荏苒，物是人非，今年麥?zhǔn)占荆僖猜牪坏礁赣H的催促聲，再也找不到往日揮汗如雨后的淋瀝酣暢，和餐足飯飽后的愜意充實。時光在變遷，機械化的轟鳴聲改變了這一切。新的耕種方式，可能讓人們的生活更輕松，但卻多了一些無聊和空虛，少了一起勞作的激情和親情。歷經(jīng)了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仍然懷念當(dāng)初熱火朝天的麥?zhǔn)請雒妫韵胫鼗匚魰r麥田里，做那個揮舞鐮刀的少年。 2024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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