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境

墨然

這個城市我不是很熟，父母搬來住時我已結婚生子，工作生活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只有節假日時才回來探望他們，通常也只待在家里，享受親人團聚的美好時光。那時他們住在與現在的這個住處相隔好幾公里遠的另一個地方。關于這個以山命名的公園，在之前的許多年里，我甚至都沒聽說過。幾年前的某個冬日，那時父親已經不在了，我和母親散步時非常偶然地拐進了這里。我很吃驚：在車水馬龍的城市中心，在離家幾百米遠的這個地方，竟藏著這么一片山、一個公園。只不過那時的公園顯得很荒僻，我們沿著一條土路走到半山腰，并從那里向那條林木叢生、深不見底的溝壑窺探了一下后就離開了，從此再沒來過。附近還有另外一個修得很好、人氣更旺、同樣是以山命名的公園，平時我們更愿意去那里活動。就是在那里，媽媽憑借著自己獨特的鄉音，找到了兩個初中時的同學。 疫情期間的幾年中，我即使有事回去一趟，也都是來去匆匆。在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我又可以如期去探望母親的那個春天，某日我去超市買菜時從那個公園的入口處經過，看到那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順著人流的方向望去，一條約百米長的大路直通公園，路的兩側及公園的里面綠樹成蔭、繁花似錦。?回家后，我把買的東西放下就立刻去了那里，于是發現，在幾年的時間里它竟脫胎換骨變得非常美了。 之后每次回去時，只要有時間我就會到公園里轉轉，并且每次都在里面走不同的路線。? 經過幾次探索之后，我對里面各個區域的大致分布就比較熟了。這是一片真正的山，由一座主峰和幾座小山包組成，其間溝壑縱橫、林木茂盛。 山間公路把公園的各個主要區域連結在一起，讓游人可以從不同的方向到達主峰的半山腰，從這里拾級而上，便可抵達山頂。 我曾在這里遇見一位獨自乘電動輪椅上來的六、七十歲的老者（輪椅只是他的代步工具，他行走自如），他讓我幫他拍張以山為背景的照片：“我剛生過一場大病，在醫院里住了六個月，現在好了，我要拍張照片告訴我的朋友們”。更有一些具有冒險精神的人不走尋常路，攀著陡峭的巖壁從頂上下來后再原路上去，他們一定從中獲得了某種成就感。 這里也非常適合騎行。我還曾遇見過幾個在山路上做跑步訓練的少年。 公園分東、西兩部分，我每次來都是在西區活動。這里有園林、球場及其他的一些體育設施，其中山下的環形塑膠跑道最有人氣，也離我們最近，當和母親一起來時，我們也總喜歡在上面走走，累了隨時可以找到一條長凳坐下來休息。 而當我是一個人時，則更愿意去那更高更遠的地方。公園里有許多支路，通往一些山深林密、看上去有些神密的所在。四月中旬一天的清晨，不到七點鐘我就來到了這里。我準備在里面轉一圈后，順道去超市買些吃的（從公園北面那個口出去，有一條約二百米長的坡道與城市的一條主路相交，我常去的那家超市就在馬路的對面）。當走到那片我熟悉的區域的東南角時，看到有個人沿著一條我從未走過的路往南去了。我決定對那片未知的區域進行一次探索，于是也向那個方向走去。這是一條半山腰上的路，路的左邊是一個斜坡，上面覆蓋著茂密的森林。路的右邊裝有金屬護欄，護欄的那邊是一條深溝，溝壁上也長滿了樹木，透過那些樹向溝里望去，在溝底的平坦區域看到一些奇怪的建筑，我猜那是一個什么活動的營地。當來到一個岔路口時，前面那個人一直沿著那條路往南走了（我猜那里應該有一個出口），我則向左拐到了往東的那條路上去。我有點緊張，這里看不到其他的人，只有幾只喜鵲鳴叫著飛來飛去。這時一輛灑水車的到來讓我安心了不少，它圍著一座小山包轉了一圈后就離開了。我也沿著它的足跡，圍著那座山轉了一圈，山的那邊有一片被密林包圍著的開闊區域，上面種植了些花草，讓人感受到一種靜謐之美。 又過了些日子，當我再次來到這里時，沿著公園西側那條上山的大路直接來到上次遇見灑水車的地方，之后，又繼續往東走。沒走多遠，看到路邊一個指示牌上寫著“將軍亭”幾個字，箭頭向東指向幾十米外的一處高崗。高崗上果然有一座中間立有一塊“姜將軍碑”的石亭。站在這里，穿過密林的梢頭，可以看到位于公園東側的一幢幢城市高樓的上半截。高崗的邊沿修有一圈大概有一尺多高的防護矮墻，為了能看得更全面些，我小心翼翼地站到了矮墻的上面，踮起腳尖并用雙手把手機高高地舉起拍了一張照片——畫面里依然是密林梢頭高樓的上半截。從高崗上下來往回走沒多遠，看到有兩位老先生沿著密林中的一條小路從東側爬上來。其中高個子的先生走的比較快，首先到達了我所在的這條主路。他問我去將軍亭該怎么走，我用手向東一指：“很近，沿這條路走幾十米就到了。”聽我說話不是本地口音，他便問我從哪里來的？我說我的老家在這里，后來去了外地上學和工作，現在是回來看望母親的。正說著，另外一個矮個子先生也上來并加入到了我們關于這座山的談話中。這位先生人長得很瘦，有點駝背，腿腳不太利索，花白的頭發該修剪了，一根根直立在頭皮上，眼睛有些凹陷。從談話中知道，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也有好多年沒來過這個園子了。矮個子先生今年七十五歲，原來在單位是從事宣傳工作的，更健談一些，對這個公園的歷史也比較了解。當我說這個公園很清靜，沒啥人時，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有點猶豫，但還是說道：“最好不要一個人自己到這兒來。八十年代有一個和我一起在北戴河開過會，我們還一起拍過照的人，就是在這里被人害死了。人失蹤很久以后才發現的尸體，已經腐爛得無法辨認了，從身上帶著的一把鑰匙確定了是她，因為這把鑰匙可以打開她家的門。她人長得挺精神（漂亮），兇手……（手段極其殘忍）”。至此，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個漂亮姑娘。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猜想著是什么人害死了那個姑娘，那個兇手現在在干什么…。每次沿這條路上山時經過這里，我都對這條密林中的岔路所通往的那片區域有點向往，可一直也沒敢只身前往。我感覺那里是神密的，也是危險的。 這條路看上去像是通往公園西南角的那座小山。偶爾會看到有人往這條路上走，夏天的時候路面上還會有積水和泥沙。時常從山那邊傳來的提醒游人注意森林防火的廣播聲，又讓我覺得那里應該也是公園可正常游覽的一部分。這回是我和媽媽一起來的，媽媽今天狀態不錯，準備和我一起沿這條路去主峰的半山腰。當我們走到這里時，我指著斜坡下密林中的這條岔路給她看，并把自己關于那片神密區域的想法告訴了她。沒想到她聽完立刻就說：“怕啥，咱這就進去看看！” 進來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條修得很平整的上山的路，它依著山勢蜿蜒迂回，坡度卻非常的平緩。路上沒有其他人，兩旁茂密的樹木保持著近乎原始的狀態。 快到山頂時，我們碰到了一位下山的大哥，他告訴我們說，再往前走幾十米就是一堵墻了，我們要么翻墻到另外一條路上去，要么原路返回。翻墻那是不可能的，我對媽媽說讓她在原地歇會兒，我自己一個人去墻邊查看查看。 令我沒想到的是，這條路的盡頭竟與之前我走過的另外一條路在空間上會合到了一起，只不過在高度上有個落差，而那條路的盡頭則是公園的一個出口。 雖然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對這片山和這個園子我還是知之甚少，里面有許多地方也還沒去過。據說，從這里挖出來的文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而那個為后唐時期的某位將軍修的亭子，則是為了紀念他為民除掉了一只害人的怪獸。千百年來，這座山守望著這片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今天，它更是為這浮躁的城市增添了些氣定神閑的意味。當你被世間事搞得心中煩悶時，在這山里走一走便會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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