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車

笨笨大叔

1986年冬，第一次去張家界，路線是這么走的。 先二塊六坐火車深圳到廣州，再十四塊六坐綠皮火車到長沙，再八塊多從長沙坐綠皮火車，經株州折而向西，過懷化，奔大庸。 對！是大庸！那時還不叫張家界！ 長沙朋友是建議我們坐汽車去，只要三塊多錢，四個小時。 而我們婉拒了這一建議！ 天坐綠皮火車要繞行幾百公里，八塊多的車票，要多坐十幾個小時。 之所以這么走，是有情結的！七十年代是看過一部記錄片叫《湘黔鐵路》，說的就是這條線。 片首曲是這么唱的：一道彩虹掛藍天，千里萬里閃銀光……。 那歌聲就一直縈繞耳際，經久不散！既然到了這里，就有了想去看看的想法！ 實際上的狀況與我們的想法大相竟庭，列車在暗夜里奔馳，一路咣鐺，偶爾的一點星火。 其它啥也沒有，基本靠想！ 天亮的時候，車子駛離了湘中大地，進入了湘西北的大山深處，情況還是沒有改善，因為火車基本就在隧道里行走，偶爾沖出隧道，見著點光亮，還沒待看見什么風景，它又一頭沖進了隧道，漫長的隧道，沒完沒了。 好無聊阿！ 車到溆浦，算是有了湘西的第一印象，冬日里，大地一片蕭瑟，萬物凋蔽……。 清冷的火車站，逆風橫掃，路人裹得嚴嚴實實，冷！……。 俯視路基下的縣城，一大片黑黑的屋頂，勾勒出參差的天際線。 城里清一色的瓦屋，就沒見著個兩層的建筑。幾點雪花零落，益顯冷清……。 冷清是冷清，火車站是個例外，這里是個熱鬧場所……。 一陣乘車鈴兒響起，檢票口一開，還是人頭涌涌……。 這些人大包小包的，并不是全從車門上車！而是怎么方便怎么進，有的就干脆從窗口翻進來。 我知道行情，入鄉隨俗嘛，并不是那么反感。 而王不是這樣想。他是此行隊友三劍客之一。 一個廣州崽，徹頭徹尾的廣州西關大少。見了這個陣仗，急急忙忙招乎大李把窗子放下來。 他有他的小九九，一是嫌臟，怕污了他的臺面……。 不巧，剛一放那窗就卡在那人的勃子上，一時掙扎著出不去，進不來……。 見勢不妙，我招呼著他們再把車窗抬起來，把那人放了進來……。 素聞湘西民風彪悍，怕他發作，暗里也是有所準備，誰知那人全沒那想法，拍拍屁股，拎上那個破舊的蛇皮袋就走了。 也許是懾于我們三個大漢吧！ 王一米八六……！ 我和李一米七五！ 一陣混亂過后，一切漸趨平靜，其實在我們開窗放人的當口，從車門還是上來了一些人的。 其中，一個后生領著一個老婦，安頓在我們卡座旁，他把一擔蛇皮袋卸下，把老太安頓坐在包上，匆匆的交待幾句就走了。 剩下老太太，滿臉的滄桑，深邃的兩眼渾濁無神，茫茫然四顧……。 我隱約讀懂了這一幕，這老人是沒買票的，跟著后生混上了車。 列車員查票時，拿她也是沒什么辦法的，要錢沒有……我就一討飯的！嘿嘿！ 那后生一走，自是脫了干系，此招甚妙。 火車又慢慢啟動，費勁地吭哧起來。 王又招乎李再次把窗戶抬起來一點，露條大縫，這樣車箱里空氣好很多。 他又背包里摸出一聽可樂，“啪”的撕蓋兒開放在小桌上，一邊看著窗外飛馳的風景一邊小口細咽地慢品起來。 他的這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一雙專注的眼神！ 隨著可樂的出現，旁邊的那個老太，茫然渾濁的眼神忽的變得明亮起來。 她的眼神變得非常的專注！心無旁騖！這份專注我領教過，那是我女兒四歲的時候，鬧著要去買棒棒糖。 我本來心里煩燥，腦海里過電似的，把小商店里的商品掃了一遍，沒覺得店里有賣棒棒糖的，于是沒好氣的哄她：店里沒有棒棒糖，下次碰到了就買！ 女兒堅定地說：有！店里就是有！ 于是父女倆牽著手直奔小店，在紛繁復雜雜亂無章的店面背景里直取棒棒糖。 我敗下陣來，是因為我沒有專注力，對棒棒糖視而不見。 那老太的一門心思都在這可樂罐上。 她的眼神與可樂罐呈鎖定狀態，眼神隨著可樂罐的上下，左右移動而移動。 很顯然，這一切也沒有逃過王的眼睛！這家伙故意惡作劇起來。 提溜著個罐罐一會拿起，一會兒放下，還故意把個罐罐伸出窗外……。 把個老太都急得站起來了！話都憋到嗓子眼了。 王這樣做，有他的小九九，這個我知道。 還是在旅程的前幾站，那天經過南岳衡山，自然就逛了南岳大廟。 話說南岳大廟里的老奶奶熱情阿！看這衣著光鮮的后生，自然不會怠慢。 架不住老奶奶一番套路，王就在南岳大廟里損失了三十多元。 確實有點黑！ 要知道，那年從廣州到長沙的火車票大概是十四塊多點，深圳初入職的國家干部，工資也才九十塊左右。 這廣州西關大少，失了錢財，還一肚子的怨氣！還發不出來！ 娘的！何曾受過這等憋曲？ 聽他描述，大概是這樣的，老奶奶先是一番說辭：大廟菩薩如何靈驗……。 不燒香拜佛不行，一注香三根三元錢，也不貴。 然后告訴你，光燒香不燒燭不行……。于是乎又加三塊錢燒燭。 完了告訴你還要燒一封信，必須寫上名字，地址，生辰八字，不然菩薩不知道……。 又加了三塊燒一封信。 你以為完了？ 錯！ 原來廟里有三尊菩薩，只給一個菩薩燒，另兩個肯定有意見……。 于是價格就乘三。 那些錢都是菩薩得了，老奶奶還要幾個辛苦費。 就這，王對湖南老太完全沒了好感！ 我看不下去了，于是一把奪了可樂罐，遞給了老太太。 她也許意識到了什么，喃喃自語著，一臉的陪著笑，折了那罐兒收入蛇皮袋中。 火車繼續轟隆著前行，在夕陽余暉中，抵達了大庸。 綠皮火車上的故事天天在上演，從未停歇。 時代的火車至今也開行了三十八年。 王已多年不見，沒了影蹤！ 李還偶有相聚，喝杯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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