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記憶

王立平

生在深山人不知，死到凡間裹米吃，青青棕葉攔腰縛，投身江河祭屈師。小時候，兄妹幾個圍在外婆身邊，外婆隨口說出這個謎面，要我們猜。我便知離端午節(jié)不遠了，又到戶戶粽香飄的時節(jié)。粽葉是山上新采擷的，糯米是自家田里種的，棕葉屋前屋后就有。此時，稻田的秧苗剛剛插上，山里的旱土種上了紅箸、黃豆、烤煙、西瓜和各式菜蔬。農(nóng)忙已告一段落，靜等秋后豐收的喜悅。端午節(jié)這時候來臨，讓老百姓內(nèi)心充滿無限希望。節(jié)前一天，院子里的三姑六婆聚在一起，洗粽葉、淘糯米、包粽子、燒火煮粽子，嘴上說說笑笑，手上忙個不停。小伙伴們圍在周邊嬉戲、追逐、打鬧。院子里自家喂養(yǎng)的大黑狗，搖頭擺尾跟在后邊，用鼻子嗅嗅蹣珊走路幼童那未擦干凈的屁股，時刻跟蹤它即將到口的食物。端午節(jié)當(dāng)天，家家門前一大早掛滿艾蒿避邪，人人用筷子鑿著一個個香噴噴、熱騰騰的粽子往嘴里送，條件好的還要蘸點白沙糖。卟哧卟哧吹著燙口的粽子，伸出舌頭舔舔粘在嘴角的糯米粒，笑瞇了眼，樂開了花，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特有的歡樂場景。兒時過著那“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生活，我卻不習(xí)慣粽子的糯香，每次擇個頭最小的粽包，淺嘗輒止，象征性地過了節(jié)。家鄉(xiāng)無大江大河泛舟，孩童時代無緣觀摩遍布華夏大江南北的龍舟賽。倒是參加工作后，應(yīng)邀為附近居委會端午龍舟賽吶喊助威，留下一些印象。東邊的“魚肚白”剛出來，我們被一大包車接到居委會臨江的辦公場所。現(xiàn)場已是熱鬧一片，估摸著全體居民傾巢出動了。在居委會辦公樓前的廣場上支起幾個超級土灶和大鐵鍋，中老年和婦女們洗菜切菜，幾個當(dāng)?shù)爻雒拇髲N在灶臺邊掌勺。青壯年們統(tǒng)一著裝，圍在一處討論比賽注意事項，在高聲喧嘩做著賽前的準(zhǔn)備工作。小朋友們穿梭在人群中尖聲叫喊，騎的騎小單車，滑的滑滑輪，捉的捉迷藏。廣場另一面開闊院落，擺滿了幾十個餐桌，橘紅色的一次性塑料布粘在桌面上，露出桌面的部分在晨風(fēng)中飛舞。四周用氫氣球掛起來的巨幅海報、口號在空中曵動。居委會辦公樓頂?shù)母咭衾炔煌７胖鴼g快的歌，一派喜慶的節(jié)日氣氛。餐桌上擺滿了山珍野味，土特產(chǎn)，桌上的海碗里斟滿了自釀的美酒。突然鞭炮齊鳴，煙花齊放，廣播音樂驟然而止，響起了居委會支書嘹亮粗獷的聲音。廣場正中央擺上了一個用紅綢布蓋上的高大祭臺，幾個著禮服的年輕姑娘魚貫而來供上雄雞、魚、豬頭三牲和果品，在支書喇叭聲音的主持下，盛大的祭祀水神、河神儀式進入程序。大家肅然站立，畢恭畢敬。祭祀結(jié)束，入席就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酣耳熱后，又一陣沖天雷鳴般的煙花禮炮響起，幾十個年輕小伙子光著上身跳入微寒的水中將頭年泡在水里的龍舟打撈上岸，在水中刷洗干凈，將新蒙的牛皮大鼓抬上船頭。參賽選手手持寬大的槳葉，身著紅艷艷的運動裝、救生衣，按預(yù)定順序排列走向各自位置坐定。一聲鼓響，龍舟上幾十個青壯選手齊聲吶喊，岸上的啦啦隊員隨聲附和。一葉長長的扁舟在整齊劃一的槳聲中，像離弦之箭在水面快速行進。鼓點聲和震天的吶喊聲在兩岸山間回蕩，我們坐上小游輪，跟在龍舟后面，向上游的比賽點進發(fā)。太陽在厚厚的云層里使勁掙扎，也只能將云層稀薄處涂成點點絢麗多彩亮色。龍舟劃破清澈平靜的江面，兩排長長的槳葉翻轉(zhuǎn)擺動，泛起朵朵凌亂的水花，晃得有些睜不開眼。龍舟身后劃出一道錐形水紋，波浪向兩邊迅速擴散開去，兩岸的景像幻燈片一樣涌向眼前又急不及待的向身后隱去。別人走馬觀花，我們坐船看景，岸上的行人走著路看我們。沿岸的翠柳像少女飄逸的長發(fā)輕舞飛揚，我欲駐目細看，她卻羞答答別過臉去急忙躲開了，涼涼的風(fēng)迎面吹來，一幅江南水鄉(xiāng)風(fēng)貌。來到競賽地，各種類型、不同顏色的龍舟匯聚一起，引來兩岸數(shù)萬人駐足觀看。橡皮氣墊、氣球、橫幅、標(biāo)語裝點起來的賽場，已將寬闊的江面擠得水泄不通。鼓點聲、吶喊聲、加油聲在競賽組織者的口令聲中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一個鼓樂喧天的世界，一片五彩繽紛的海洋，一項萬人空巷的平民競技活動。我們夾在浩大的啦啦隊伍中，為東道主居委會選手加油，也為成績拔尖的其他選手鼓勁。受現(xiàn)場濃烈氛圍感染，對著擴音器聲嘶力竭，喊破喉嚨也在所不惜。像有中國隊參與的足球比賽現(xiàn)場，唯恐自己的聲音被對方淹沒。歷經(jīng)初賽、淘汰賽、決賽激烈角逐，所在居委會龍舟隊，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助威聲中沖入最后決賽，取得了第三名這一歷史性好成績。支書大喜過望，親自登船一一握手致謝，熱情挽留吃飯。我們一行在船上呆了六小時之久，個個內(nèi)急難耐，膀胱弾性系數(shù)達到極限值，在人山人海的現(xiàn)場無法卸下包袱，婉言謝絕好意，匆匆離開解除那難言之隱去了。端午節(jié)，中國老百姓心目中僅次于春節(jié)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在廣袤農(nóng)村，老百姓正值種下預(yù)示一年希望的種子，節(jié)日小憩，舉行聲勢浩大的龍舟大賽民俗活動，祈求水神、河神福佑天下萬物生靈，風(fēng)調(diào)雨順，渴望春天的種子在秋天收獲預(yù)期的豐收。在喧囂的城市，多少年沒有感受過那種熱鬧場面了。我是一個熱鬧大家庭成長起來的人，朋友都說我就是一個熱鬧的人。每當(dāng)情緒不好，會尋找人多熱鬧的地方，感悟其中的樂趣，心情一下豁然開朗起來。今又端陽，讓我想起塵封多年久違、難忘的那樁樁節(jié)日熱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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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記憶

王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