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潤年不是年,她是一個人的名字,是一位在我的童年記憶里被深深印記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她走路的時候,右胳膊總是向前方伸出著,半握拳頭,右腿也總是直直的,那只腳上的老式尖口鞋子也只有半邊落地。她走路的姿勢如同戲臺上穆桂英掛帥的樣子,右腳直蹬,右手持紅纓槍,鏘!鏘!鏘地,一蹭一閃地就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在外婆家。天空浩蕩無煙無塵,田間禾苗匯海成茵,夯土被鞋底磨得锃亮,溝渠被湍流推向四方。街頭呼叫上工的破鑼"當~當當"地響起,扛鋤頭的、扛耙子的、提簍子的、拿鏟子的出門了,扛鐵鍬的、背鐵犁的、扛釘耙的、甩鞭子的也上路了。我是一個無需看管的孩子。我從齊腰深的蒿子叢穿過,只為尋找那只"蟈蟈"叫的蛐蛐;我在一片廢墟里徜徉,只為驚喜于一只扭動著身體的蚯蚓;我無心觀賞田埂上的野花,只在意藏在那里的一只蚱蜢。我貓貓學叫,扮狗汪汪,我滿屋檐下、墻根里趟。她發現了我,她用她那只正常的手拉著我,到她家的后屋檐下,壘土翻泥玩"過家家"。那時候的我,在她的指揮下,手腳并用,撿來碎枝當柴禾,撿來破瓦片當鍋,抓只大黑螞蟻是她,再捉只五彩瓢蟲當我。走親戚、串門子、煮飯、炒菜、迎客、送客??演繹成人的世界。我倆你來我往地,不亦樂乎,直到夕陽夕下,雞鴨回家。</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她是我的大螞蟻,我是她的小瓢蟲。</p><p class="ql-block"> 她說話時口齒不算伶俐,雙河鎮的口音"去"聲多,發聲耗氣力大,使得她經常口水收不住地往外流。但是,她說話連比帶畫地,擠眉弄眼地,我也能聽懂她在說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也叫外婆"婆婆",算是外婆的一個侄孫。 </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家,在一條名叫"雙河街"的街道正中心。那里是方圓十里地的一個集市地,逢雙日開市。趕集的人們大都是這樣:在霧蒙蒙的清晨從四面八方趕來,選擇街道兩側中的某一家的后門穿堂而過到前門,直達集市,買回去他們的生活必需品。在這條街上,有賣菜的,賣肉的,炸油條的,賣餅子的,做衣服的,賣布匹的,剃頭的,拔罐的,診病的,看牙的??。總之,吃穿用度,看病洗頭,買豬賣牛,樣樣都有。每逢上午集市,人頭攢動,絡繹不絕。</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會隨母親趕集而到外婆家。只要我到外婆家,她必定能發現我,必定給我驚喜。有時候是一塊方糖,有時候是一塊餅干,還有時候是偷偷地往我小口袋里塞的一把南瓜子。</p><p class="ql-block"> 她的家在街道靠北面的后排,要橫過一條稍寬的排水溝,穿過溝沿邊的一排草垛子,再繞開外婆家的露天糞坑,最后找到妲妲(嬸嬸)家的后門,從后門穿長堂而過到前門,就是集市街道。外婆的家就在妲妲家隔壁。</p><p class="ql-block"> 她蹲或坐下的時候,那只手也是伸著的,身子可以略微傾斜。有一次,我趁她坐著,雙手抱住她那條胳膊,輕輕地掰開她的五根手指,問:"疼不疼?"她說,"不疼"。我騰出一只手,將我的食指放在嘴上"呼哧呼哧"地哈兩下氣,再迅速地猛戳她那只柔軟的手心,嘴巴里一邊"嘎吱嘎吱"地叫著,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她的臉。她笑了,圓圓的臉,迷人的眼。她也迅速地將她那只好食指,放在嘴邊吹兩下,直戳我的脖子和胸口,我又縮脖子又護胸口地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她也并不總是笑的。就有那么一天清晨,我隨著外公去北郊菜園,經過她家的方向,若隱若現中,發現一個人影躲在深處的草垛子邊。你懂的,小孩最能發現隱蔽在角落里的東西。我發現是她。我悄悄地走近她,聽到了細細的嗚咽聲。我輕輕地拉了拉她后身的衣裳,她驚地回頭一看是我。淚眼婆娑的她一邊用袖子擦拭眼睛,一邊擠出笑容:"你來啦!"。"你哭了?被媽媽打了?"我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她沒有回答我。而是扶著我的肩跟著外公來到了菜園。 </p><p class="ql-block"> 盛夏的菜園簡直美極了。</p><p class="ql-block"> 挪開菜園的小柵門,滿眼是郁郁蔥蔥,瘦瘦長長,肥肥胖胖,糞糞香香。有多少的不愉快都能在瞬間化為烏有。黃的花綠的葉,金色的向日葵,青悠的韭菜叢,胖胖的大白菜,紅軟的西紅柿;架上的豇豆,棚上的絲瓜;地頭結的戶子(皮如葫蘆的長條形瓜),泥墻邊掛的黃瓜;枝頭撲閃的蝴蝶,花上嗡嗡的蜜蜂,菜葉里藏身的青蟲,藤蔓間小歇的爬蟲。都是治愈的良藥。</p><p class="ql-block"> 她從豇豆架上摘下兩根豇豆,用她的一只好手抵著她那只收不回來的手腕熟練地剝去米米,然后在她的衣服里子上擦了擦,遞給我說:"很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太陽用它的炙熱烘烤著大地,大地用它的清涼護佑著生命;寒風用它的尖刺橫掃著大地,大地又用它的溫暖保護著生命。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日子里,我很盼著我去外婆家。在那兒,我是一個寶貝,我是一個被坦護、被呵護、被疼愛、被惦記的小人。</p><p class="ql-block"> 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里,連一啪牛糞都要通過明搶暗奪。每個正常人都時刻準備著迸發出一聲怒吼,拳頭練得嘎嘎響,卻有我們倆個小人不計得失。我們一起河邊撿石子,享受魚兒和沙石的按摩,也一起扛筐干農活,體驗汗流浹背的快樂。我們在郊野里挑豬菜,山坡上撿牛糞,田地里拾麥穗,園子里撿菜葉。她的筐滿了幫我,我的簍夠了幫她。</p><p class="ql-block"> 時光荏苒,所有的成長都在路上,唯獨她落下了。我上小學后,就極少再見到她了。聽說,她出嫁了,后面又聽說她已經香消玉殞了。</p><p class="ql-block"> 小瓢蟲長大了,大螞蟻不見了。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善良的人都有一顆盈淚的心。</p><p class="ql-block"> 我和她的美好記憶永遠定格在了六七歲,也許更小。她當時應該是有十二三歲。那個年代盛行的小兒麻痹癥疆化了她的半邊身體,那個年代極度的資源匱乏奪去了她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陌生人或許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過她,家人或許因為她不是勞動力而貶低過她,伙伴或許因為她行動不便而遠離過她;蠢笨的家伙或許嫌棄過、欺辱過她,邪惡的家伙甚至吼叫過、毆打過她。可那又怎么樣呢?她還是那個完美的她。</p><p class="ql-block"> 清晨的陽光依舊明媚霞光,赤腳的沙灘上印跡如金子般閃亮,清澈的河水傳唱著兩岸的祝福,嬌艷的野菊花開滿山坡和田洼,潔白的梔子飄香在天空中和辮兒上啊,還有她帶給我的溫暖春風,和純真善良!??</p> 笨鳥先飛說 <p class="ql-block">在看了李娟的書《我的阿勒泰》后,被她那真誠的、自由的、舒散的文字所打動。發現自己和她就像久久未見的老朋友,許多感覺似乎一致。</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嘗試著也寫一篇散文,雖然文釆上不敢與她相提并論,但是,勇氣上可謂一致。</p> <p class="ql-block">一首《別知己》感謝欣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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