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一生

景周

廢棄的窯洞 1.大風起兮立夏已久，兒童節即將來到，2024年將近半年過去。可白于山依舊刮大風，黃沙普天蓋地而來，天色昏沉。每到這種天氣，內心苦悶而無歸宿感，也許這種心情來源于童年。童年時，大風從正月一直刮到勞動節前后。正月天氣還冷，大地依然沒有解凍，社員們早早到生產隊干活：掏糞、送糞、收茬、耕地、播種……一年總有忙不完的活。媽每天早早到生產隊勞動，哥哥們不知是貪玩去了，還是撿柴去了，整個院子只有我一個人。 舊居 黃風平地而起，從腦畔山后刮到院子。窯洞籠罩在黃色中。窗戶的白麻紙變成土黃色，紅綠兩色的窗花已經脫色，新年的喜悅被春耕忙碌代替。黃風籠罩在天空，窯洞里昏暗甚至要點起煤油燈，可白天點燃油燈又不收光，為節約煤油只能滅燈。窯洞內外，死一般的寧靜，只有風的聲音。心情灰暗而無助，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又是誰。這種心理每到黃風天氣莫名而起。我是誰，為什么活在這個世界……這種想法隨大風而起，又為自己有這種想法而感到可笑。生命沒有選擇的權力，活著不需要理由！其實，人活著的時候就沒幾個觀眾，死了更沒有幾個人記得你，所以你必須要對自己好，人生除了死沒大事，死了也就沒什么事了。 童貞 2.木匠大哥老實而本分的大哥死了，盡管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癥，但還是沒想到他這樣快就走了。大哥是個木匠。我修改舊居，他掏錢買了炕圍子自己安裝，我做事向來是差不多就好，從一個完美主義變為實用者，哪里有完美呢。小小的炕圍子大哥以木工的標準要求安裝：吊線、45度對角……一點瑕疵大哥都不放過。這是大哥留下最后的想念，他用自己的手藝精心制作來證明自己，找到尊嚴。大哥去世己一年多，恍惚中我覺得他依然活著，為生活操勞了一輩子、擔心了一輩子的大哥為我的現狀擔憂，嘮叨著問我后半生怎樣生存。大病失業城無家村無地兒無業妻破產……唯一能慰籍自己的是堅持繪畫，畫作越積越多。但在這個餓死畫家的時代，靠繪畫養家是夢想。 出殯 3.新式家具艱苦而現實的環境讓大哥一生操勞，為生活早早做打算，我經歷了諸多事情后，懂得了放下。更懂得了在最無助最無奈的時候，不要放棄，讓時間來解決一切。當你在高處時不要得意忘形，處在低處時不要灰心。上天給你什么，你就享受什么，上天拿走什么，你就接受什么；上天沒空理你，就先做好自己，善待自己。大哥和他的妻哥學木匠手藝，出師后，恰逢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家家戶戶請木匠做新式家具——五斗櫥，米面柜，梳妝臺成為家戶必備的新式家具。大哥緊趕形勢，在紅柳河畔各村莊做新式家具。他做活手法慢，但做出的活結實而耐用，做每件家具大哥都用心去做，從不給主家使心眼。結實耐用被洋氣新潮的新要求取代，新的手藝人更注重外表和美觀，干活講效率和速度。老觀念老行規已經落伍。為人老實的大哥常感嘆，現在的匠人心都壞了，主家也是……被木匠騙了還不明白，還高興。 殺豬 4.姑舅志林同樣是木匠的志林姑舅去世了，他整整大我十歲。志林姑舅虛歲16歲就出門拜師學木匠。三年后出師，開始在周灣五谷城一帶攬活。他以善做棺材而成為周灣一帶有名的大匠人。做棺材最關鍵的是合縫隙與套峁子，志林姑舅掌握了合縫隙的技巧，兩塊近兩米長的柏木板，志林姑舅合的沒有一絲縫隙。當地講究做棺材不能使用鐵釘，以榫卯結構拼接每個面，特別是棺材大頭，要用榫卯互相咬合。這種傳統木工手藝相傳是魯班祖師爺所創。好的木匠套的榫卯幾十年不開縫隙。陜北制作棺材有許多講究和傳統習俗：棺材當地人稱為“壽木”，材料選擇使用松柏木，忌諱楊柳木榆木，用楊柳木后人不實在，榆木諧音“愚”，后人多愚笨。 玩耍 5.壽木棺材棺材的尺寸有固定的規定，長度為七尺三寸，寬度和大頭為二尺四寸，小頭為一尺八寸。棺材板的厚度通常為二寸五分，由多塊木板組成，如“六片瓦”、“八仙板”、“十二股頭”、“十六股頭”等。棺板的總數只能是偶數，不能是奇數。不使用4塊與6之數，“四六不成才”。家底殷實的人家棺材制作工藝更為講究，底部和頭部會鏤刻花紋或雕上“壽”字圖案，內涂清漆，外部涂大紅油漆。棺材內，除了尸體，還會放置一些物品，如麻錢、陳艾、柏樹葉等，以及在死者口內放入含口錢等，孝子希望死者在來世有足夠的資源和舒適的生活。這些講究和習俗反映了陜北地區深厚的文化傳統和對逝者的尊重。 大和媽 6.離開梁伙場隨著技藝的進步，志林姑舅成為當地有名的木匠，靠木匠手藝活動在下川和澗地，后來他在周灣鎮開了木匠部。正逢改革開放吹到偏遠的革命老區，姑舅除過做棺材，還做木門窗。周灣木匠部熱鬧而紅火，生意出奇的好。姑舅起早貪黑干活，光景越來越好。志林姑舅的老家在一個叫梁伙場的山坳中，是無定河與北洛河的分界山梁。山大溝深，吃水困難，出行不便。“梁伙場的水比其他地方的硬，梁伙場的風比其他地方大，梁伙場的冬天比其他地方凍，梁伙場的太陽比其他地方毒……”外家的姑舅們用這種調侃的方式總結他們的老家。靠木匠手藝過上好光景，姑舅將家按在距離老家梁伙場30里的周灣鎮。 陰陽做法事 7.看望姑舅聽說志林姑舅得了大病，他的姑姑也就是我母親叮囑我去看。看人是白于山人的老傳統：得了大病或手術，親戚們都要去看。我來到位于鎮子后街的一處小院，春旱嚴重，愛積攢東西又舍不得扔的姑舅將積攢了幾年己變黃臘的豬油分成小團，一團團埋在洋柿子苗下。姑舅說吃了豬油的洋柿子長的好！小院子門前的菜園里，雖然已經立夏，但各種菜苗剛剛栽種，姑舅將豬油挨個埋在菜苗下，瘦瘦的身子佝僂在焉榻的柿子苗前。談到他的病情和病因，姑舅說年輕時把大力出盡了，虛歲16上就出門學手藝，木匠是受罪活。那時候的木匠全靠力氣，不像現在的木匠全靠機器……今年五一后，姑舅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醫院已經不接收，母親早就念叨要去看娘家侄兒，她出行不方便遲遲沒去。勞動節時兒子駕車拉著他奶奶去了周灣，靠走路或毛驢架子車走得近兩個小時的路程，開車不到十分鐘。 建在烽火臺上的窯洞 8.嫁到澗地看完姑舅返回車上，媽說姑舅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人已經昏迷認不得人，表姐攙扶著母親，眼睛已經哭紅腫。媽媽似乎也流了淚。哭泣流淚是人類最真實的情感。回到車上，我安慰媽，不要悲傷了，人就是這樣生生死死，平凡人活著時沒白天沒黑夜不要命的干，臟官們拼命貪，到最后死了啥都帶不走，有個啥意思！活個健康康康平平淡淡就行了。81歲的老媽依然沉浸在悲傷中，說姑舅志林已經斷了湯水，估計就是這幾天的光景……我安慰她，我大哥去世你和我大（父親）都挺過來了，有啥想不開的！車窗外，檸條花開，樹葉發綠，四月正是白于山最美的季節，媽媽望著窗外的初夏景色，感嘆說：你六舅舅和你四舅舅活著時路過侯渠，說侯家嫁到這里嫁好了，看這的風景有多好！這個山澗相依的“澗地”村莊距離媽的娘家梁伙場有40里地，條件要比處在山梁上的梁伙場好了許多。 長城烽火臺 9.活著的意義媽有時會講起她從梁伙場出嫁到侯渠的往事，李家大哥是拉馬娃娃，拉著侯渠生產隊的騾子，從梁伙場騎牲口出嫁到侯渠，40里路程有一半是山路，得走半天，半路上，媽騎的那頭牲口夾板繩子脫落，李大哥喊住了騾子躲在路旁脫掉襪子當成繩索，將夾板重新固定好，駝著新娘上路。我和兒子借故沒有看望姑舅志林，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對臨逝者那種痛苦和顏容莫名的恐懼。我的文章里多次寫過死亡，但大半生中沒有直面死亡的過程。人活著的意義在哪里？活著的每個人，最后連自己的生命都要放手，人世間還有什么舍不得放手的呢？ 基模子 在走向衰老和死亡的過程中，如何坦然面對？是緊抓著世上的東西不肯放手，還是坦然接受？有些事情，也許你越無所謂，越順其自然，就越容易得到你想要的。錯了就錯了，不要一遍一遍的后悔。就像一碗水潑在地，不可能收回一樣。有些東西，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得之珍惜，失之不憂。 玉米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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