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哎呀!你就只會念書哦!”老娘給第一鍋油餅翻好面,蓋好鍋蓋,一回頭看我把第二張面餅已經卷成一筒,而碗里的油渣蔥末餡料竟然沒有用完,沒好氣地說。我囁嚅解釋:“那么多油,少加一點點嘛,有益健康!”老娘一邊動手拆散已經“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大面條,一邊說:“我專門把餡分成兩半,一坨面用一半,哪門還剩一些,又不好收拾!”“要少油少鹽有益健康”我嘴里辯解,手上麻利配合著老娘把我不符合標準的作品拆開,把剩下的餡料加上去。“油餅子餡少了不香!”這個理由無可辯駁,就是因為香,老娘做的油餅才聲名遠播。自家姊妹兄弟,表姐妹,表兄弟,老舅老姑老姨,天南海北的親人們都惦記這一口。老娘不會因為我這矯情的解釋破壞了她對于一個油餅的標準,在這個家里,幫廚是有壓力的。</p> <p class="ql-block">鑒于我在灶臺前的發揮極不穩定,理論經常指導不了實踐,老媽逐漸得出“你呀,只能念書”的結論。老妹得了真傳,并且逐漸顯現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趨勢,只要她一回來,鍋前灶后,老娘放心讓位,兩人探討某個菜式熱火朝天,我基本插不上嘴。雖然在自己的家,過年時親人齊聚,兩三桌也基本能對付,回到老娘的家里,我就只能得到做小工的資格,洗菜、切菜、餐前餐后洗碗……不過話說回來,我沒有歧視小工的意思,能盡職盡責能站穩這個崗位,讓人放心也是不容易的。</p> <p class="ql-block">關于我的廚藝,我也問過女的意見,她說:“你要是穩定發揮,還是可以的,只要不突發奇想,整些黑暗料理……”我仔細梳理,覺得她言過其實,我好像也沒有做出多么“黑暗”的菜式,突發奇想還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是有的。那年春天,老娘給摘了一包未開的陽雀花,按常規的操作,做陽雀花炒蛋、陽雀花蛋湯銷量不大,不過一天時間,嫩黃的花蕾在冰箱里次第綻開,有幾朵的花瓣開始變紅了,我得想辦法盡快讓它們完成自己的使命。對于老娘給的任何東西我不能扔掉,她倒從不會因為我丟掉東西而責備我,她比我舍得扔東西,是我自己沒有辦法輕易扔掉從那個家里帶來的任何東西。于是被我譽為“外脆里嫩,香甜可口”的“鮮花肉末餅”新鮮出爐,女說,你不要再做這個餅了,殼殼咬不動,里面的陽雀花甜rua rua 的。我堅信此餅味道不錯,雖然不小心吃的話殼殼有點容易打嘴,但的確是脆,肉末的確鮮香,陽雀花的確鮮甜。我的解說依然沒有引導出兩父女對“鮮花餅”的喜愛,于是作罷。于是嘆息,我和這花的感情他們不懂!</p> <p class="ql-block">關于女的廚藝,我媽是贊不絕口的,誰要提起這茬,她就會從女幾歲時,幫她給家里的庖湯宴打下手,切青椒,切蒜苔,切豇豆,到小學時會做甜點,初中時候能給家人做生日蛋糕,到疫情期間居家做油條,蒸包子花卷做糖饃……每當她得意跟人家講這些的時候,我在跟前傻笑著不接話,也懶得揭露那時女笨拙地從一根一根切蒜苔到三根三根切豇豆的真相。</p><p class="ql-block">這個星期天早上,她爹出差得好幾天,女過了五一要到中心去上班,我一邊東一下西一下收拾整理,一邊有一句沒一句跟她叨叨,要注意安全,公共場合要有衛生防范意識,要堅持鍛煉,要自己煮飯吃,要主動整理房間做家務,要早起,直到這一個被煩得在床上賴不下去,一邊回應我,你要知足,你看哪一家的年輕人九點以前起床的,一邊從床上爬起來。是的,我已經叨叨半早上了,這時才不過八點。我繼續叨,你其實很能干的,比你媽強,至少在你外婆眼里比你媽強,但是你要擺脫對你媽的依賴,你有“媽媽依賴”。說這話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心里有點得意,這時電話響了,我說,肯定是你婆婆。每個星期天,老頭兒老太太必定會打個電話來問問,今天回不回去。拿起手機,是表兄,問:“得不得空,到醫院來一下!”我心里一緊,沒敢問,只答道:“好,就來!”那邊接著說:“是舅娘的檢查結果有點問題!”<span style="font-size:18px;">腦袋里各種猜想涌到心口上,要被噎住了。麻利收拾出門,女說,我也去。我說還不知道什么情況,你先在家里等著,需要什么東西你好送過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兩百米的距離,一路小跑過去,老娘被要求躺在小床上,人是乖乖躺著沒動,嘴里表示不情愿:“沒得那么嚴重哦!我走了幾里路,又坐了幾十里公交車,啥事都沒得!”她說的啥事都沒得,是這天早上覺得沒有哪里不舒服。實際情況是在這天的前前一天她摘了幾個小時豌豆,在菜園里捯飭了幾小時,因為我們說除草醚破壞環境,又用刀shuan了路邊的野草,到下午時心口痛到不行,一直持續了整個晚上。第二天人很沒精神,還堅持做了瑣碎家務,中午是給我打過電話,但聽我說在陪女到市里參加讀書節活動,便沒有說身體不舒服。下午時候,才打電話給在醫院工作的外侄,想到醫院檢查一下。那時天已晚,根據她輕描淡寫的描述,表兄讓她一早去醫院。為了不打擾我,她早早起來,坐了第一班公交車,表兄這天不值班,專門早早地去醫院等著,做完檢查,確定是心梗,才給我打的電話,那時才八點零八分。人說感同身受,如果沒有身受,恐怕是不會有那么真切的同感。當那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的身軀變得不那么強壯,就那么乖乖地躺在那張小床上,雖然聲音依然高亢,神情依然硬朗,我深深地感到人在時間的流里多么被動和無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更加深深地感到愧疚。我那天說女兒有“媽媽依賴”的時候,電話鈴響,然后在那種得意的狀態下就忘形了,還順口溜出一句:肯定是你婆婆,你有“媽媽依賴”,你婆婆有“女兒依賴”。可是,電話不是我媽打來的。接完電話,我就后悔了,這后一句話純粹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從來,一直,始終都依賴我媽,她可從來沒有依賴過我。她怕耽誤我工作,怕因為耽誤我而影響女的學業,怕因為牽絆我而影響我的幸福生活,她可從來沒有依賴我。她身體不舒服也不跟我說,她可從來沒依賴我。我對她的依賴是一直存在的,這種依賴養成于各種美食,也源自于她果敢、爽快、純凈的個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以食物為表達方式的故事當然最多。那一次,下午五點,天下著雨,我還沒有放學,她打來電話,問:“你吃不吃連渣鬧?我剛煮熟,味道好得很,下雨,做不成啥,我給你送下來!”連渣鬧這幾個字只表音,我不知道它有沒有正式的稱謂,就近選了這幾個字。它做法是黃豆泡好,磨碎,不去渣,煮開,加米,快熟的時候加碎青菜和鹽,天然的美味,從前外公家常做,媽媽愛吃,我也愛。然后,在我放學后,走到櫻花廣場公交站,快七點,我媽拎著一桶桶連渣鬧從車上下來。下雨的天,我的晚飯走了三里水泥路,坐了二十公里公交車,熱乎乎地被我吃進肚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收回我的信口開河和胡說八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媽需要做個血管支架,在醫院住了一星期。前幾天,女每天下午四點鐘發信息問我,下午吃啥,然后一下班就去買菜,按照我提供的食譜做好下午飯,我回去就吃,然后給老媽送去。女廚藝見長,燉雞湯、燜排骨、蒸豌豆飯也能得心應手。后面兩天女要去市里開會,我們的下午飯就只能買了吃。</span></p> <p class="ql-block">醫生看了我的體檢報告,一臉疑惑,“像你這個年齡,現在的這個生活條件,應該不至于營養不良哦?有點貧血。”我努力在頭腦中搜索原因,“可能最近吃東西有點不規律”好像也沒有不規律,每頓都吃了的,就是著急忙慌的,有時候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可能一直吃東西偏素一點”是的,越是逢年過節的大魚大肉越是吃的少一些,有蔬菜米飯就能管飽,所以每年入秋養的膘,都是在寒假里掉了的。寒假里的那個洗涮打掃啊,那個腌漬烘曬呀,那個烹炸煎炒啊,的確沒有好好吃飯。</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媽我妹都知道我營養不良了,做完支架才一個星期的老媽燉了雞湯要給我送來,孩她爹趕緊放下手頭要加的班,麻溜地開車回去取了。老妹也出手了,滿滿一箱各色燉湯、煮糖水的料寄回來,附上12款燉湯煮水的配料圖,附上燉鍋。</p><p class="ql-block">老妹廚藝在身,走哪都是“優秀飼養員”,同樣接受過投喂的人士請欣然接受上述稱謂,如同我們欣然接受該女士的投喂一樣。全民皆陽的時期,老妹帶著小寶回來休假。從我閉關的時候起,管我們一家三口的伙食,每天做好飯,女下班時候順路去取,菜、飯、湯俱全,還不重樣。吃干喝凈,第二天早上上班時再把盆盆碗碗帶過去,第二天下午又去取。九天以后,待我出關,干脆每天煮了飯讓我們全家上門去吃,直到她假滿回去上班。</p> <p class="ql-block">母親節,我東拉西扯聊了這些關于廚藝的話題。我想我這廚藝是練不出來,我的確是只會念書。而且,書念得不咋樣,還因為只會念書被她們慣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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