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寄母親節(jié)——仙凡兩界祭母親

天涯倦客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母親節(jié)。上周和這邊的好友顏先生通話，我倆不約而同地憶及各自的母親。自從顏太太半年前病逝，除了周末兒子過來陪一天，平日顏先生一般都是一個人生活。人到老年，閑下來或覺得孤寂時，心理上容易回到兒時，總想著從哪里來再回到哪里去。顏先生的家族故事波瀾曲折，精彩紛呈，我覺得可以寫成如巴金的《家》那樣的大書。至于我母親的故事，則可以寫成一部靈異奇幻小說。我零星記憶中的母親，來歷不明，形象模糊，亦真亦幻，時隱時現(xiàn)，在人間歷劫三十載，一陣風(fēng)似的悠忽飄然而去。此為“奇幻”！1952年母親溘然而逝時，對父親和我及兩個弟弟顯然心有萬般不舍。頭七的前一天，我那三歲的大弟玉梁和幾個孩子在東院一堵土墻邊玩泥巴。一陣旋風(fēng)吹來，其他幾個孩子迷了眼隨即走了，唯有玉梁不走。恰在此時，土墻傾倒。老人們說，是我的母親擔(dān)心我的父親無法帶大三個孩子，故而回來接走了玉梁。當(dāng)天下午，寄托在西院求人喂奶的小弟棟梁也被母親接走了，留下長相隨母的我陪伴父親。1959年春荒，久病的父親也被母親適時接走……父親臨終之前把12歲的我托付給善良的堂兄，讓我終于躲過60年大饑荒劫難。我在以后半個多世紀的歲月中，多次瀕臨困厄和危難最終都能化險為夷，我想這都是母親在天之靈護佑著我。這可算是母親的靈異感應(yīng)，或曰“顯靈”！謝老師生前也曾和我討論過這個話題，他讓我看過他母親早年懷抱著他的照片，謝老師長相也是隨母。我倆的共識，所謂“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講究心誠則靈。堅信“母親在天”，身后便能被擁入母懷。 上圖左為早年父母的墳?zāi)梗蚬枢l(xiāng)處于煤礦采空區(qū)，右圖為村莊及族墓沉陷成湖。從此父母在人間的實體痕跡全部消失！下圖是我在“網(wǎng)同”為父母注冊建立的網(wǎng)上虛擬墓園。 湯顯祖《牡丹亭》題記詞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一往而情深，便可生死相隨，男女相戀之情如此，母子相依之情亦如此。我也曾嘗試以母親為題寫一部中篇非虛構(gòu)文章，剛開了個頭，就心痛難忍，哭得稀里嘩啦，實在寫不下去——上世紀30年代初，黃河故道，漫漫黃沙，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牽著一個生得單薄消瘦的小丫頭艱難前行……十歲的小丫頭，沒有倒斃在逃荒路上。由于父母實在活不下去，便把她賣給我的家鄉(xiāng)附近集鎮(zhèn)上大戶人家，給小丫頭找一條活路，自己得點錢物艱難度日。猜想大概率賣的是“死契”，又或者父母雙亡，被別人賣了。因為后來無人為她贖身。據(jù)說買來時無名，主家給她起名“桃花”。12年前我回國參加一個宗親會，才從我小學(xué)同學(xué)的堂兄那里間接得知此名，以前填表時母親一欄都是“無名氏”。于是我想到了《詩經(jīng)》中那首“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的《桃夭》。我的母親桃花在大戶人家逐漸出落成亭亭玉立“灼灼其華”的夭夭之桃，終于到了“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年齡。在她17歲那年，嫁給了已經(jīng)34歲的父親，當(dāng)然是父親出錢為她贖身。 當(dāng)我在得知母親名叫“桃花”的那一刻，心口一陣刺疼，隨之幡然若悟！我的母親，被人買來的丫頭，一個如晴雯、襲人那樣的丫頭。桃花，隨風(fēng)飄零的桃花，苦命的桃花；一株夭夭之桃，一朵含苞待放之桃，一位宜室宜家之桃……我回到住處，便構(gòu)思了祭母文《桃夭——母親辭世六十年祭》。我在祭母文《桃夭》結(jié)尾，已經(jīng)隱約把母親“神化”了——在這乾坤顛倒之元，丹桂飄香之月，無可奈何之時，不孝子我，謹以碧荷之蕊、蒼松之枝、北泉之水、南山之茗、四者雖微，聊表孝敬，略傳思念，乃祭于上天賢女宮慈母祠先母桃花仙子尊前……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很明顯，這一段是借鑒了《紅樓夢》中賈寶玉為晴雯寫的《芙蓉女兒誄》結(jié)尾。 其實，我的母親更像是襲人。襲人也是被家里人賣給賈家的，而且也是賣的“死契”。第十九回，襲人說：“當(dāng)日原是你們（母兄）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么？權(quán)當(dāng)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按照書中紀年推算，襲人六歲就被賣到賈家，最早服侍史湘云，后服侍賈母，大約九歲開始服侍寶玉。我以前總覺得《紅樓夢》中那么小的丫頭就要服侍人，應(yīng)該是文學(xué)的藝術(shù)虛構(gòu)。當(dāng)?shù)弥业哪赣H十來歲就要服侍大戶人家的太太，便覺得這的確是窮人的一種生存之道，總比餓死要強。《紅樓夢》的魅力，一是索隱的誘惑，二是文本的唯美，三是代入感的吸引。白先勇自比賈寶玉。以他的家族身世，也配得上自比寶玉。如今他老了，在課程里講解《紅樓夢》時，常會興高采烈，如赤子般動情。因而被人稱作“八十歲的寶玉”。估計很多人讀紅樓都會有代入感。我的多篇“涉紅”文字有著隱隱的“襲人”情結(jié)。很難說是“代入”了母親還是“代入”了妻子，總之是一種情感的貼近。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襲人便伸手取了一枝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寫著舊詩，道是：桃紅又是一年春。可見襲人的運勢如“桃花”無疑。賈寶玉寫《芙蓉女兒誄》緣于小丫鬟轉(zhuǎn)話說“晴雯做了芙蓉花神”。賈寶玉信了，這便是他的信仰，因此用心寫出誄文祭奠晴雯。祭奠了，心靈也便得到了解脫。一次飯桌上與女兒聊天，她嫌我對她媽說話態(tài)度不好。我說我有時就是想“耍個小賴”，因為我從小就沒地方耍賴。女兒悟性很好，說我“原來你就是要找個娘！”母親早逝，我缺母愛是肯定的。賈寶玉雖被溫柔富貴包圍，其實也缺母愛。缺母愛的人大抵會喜歡襲人這類溫柔和順的女子。我曾寫過一文《賈寶玉“戀母情結(jié)”的泛化與錯位》。寫到這里，我的幻覺或曰信仰已是把母親“桃花”定位于“仙凡兩體，半仙半人”。祭母需要有母親在凡間的形象，可惜我的記憶非常模糊朦朧。比我大12歲的堂侄女曾給我描述了她六奶即我母親的長相，加上我的朦朧印象。于是我嘗試用“AI繪圖生成軟件”繪制一張母親的畫像。用輸入“文字描繪形象”的要求。10幾秒便生出一張圖片。我一看，不理想。遂反復(fù)修改文字，連出四張，也還就數(shù)第一張稍可入眼。或許就像ChatGP智能聊天軟件，后臺存儲的素材（文字圖象元素）還不夠十分豐富，或者把文字轉(zhuǎn)換成圖象時智能理解不準確，造成繪畫成品難如人意。比如我要求繪出“民國少婦，垂絲前劉海發(fā)型，髻插簪子”，軟件繪圖明顯識別不準。還有“斜大襟藍布帶白花上衣”，繪圖出來后，成了藍白拼接上衣，綴了幾朵白花。后來對比著看，覺得這白花分明是桃花。倒也算是歪打正著。 AI繪出的女子頭像大都透著卡通味。上圖中的女子，年齡看著有些小，就當(dāng)是十七八歲剛過門的新媳婦吧。形象不算美，但微蹙的眉宇，略帶憂郁的眼神，與堂侄女對她六奶的描述以及我對母親的印象有幾分吻合。遂確定此圖片作為我母親的遺像，鑲嵌在祭奠母親的牌位上。母親在天上的身份是“桃花仙子”，專司男女情感婚姻，賜人“桃花運”。再用AI繪畫“桃花仙子”，一次成功。形象可算得上是“美若天仙”。下圖左為仙凡兩用照AI+PS，中為桃花仙子正裝照，右為AI繪圖操作過程。 桃花仙子住在上天桃花宮慈母殿里。天宮總是寂寞的，因此她經(jīng)常站立宮門眺望人間，我想她一定是牽掛著她留在塵世間唯一的兒子。 今年是母親“桃花”冥誕102周年，仙逝72周年。值此母親節(jié)，謹以三年前寫的一首小詩祭奠仙凡兩界的母親！時逢節(jié)日念高堂，夢上穹霄找俺娘。慈母殿中慈母怨，桃花宮里桃花芳。世間難訴孤兒苦，天界應(yīng)憐考妣喪。一句想媽剛出口，兩行清淚落枕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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