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重溫

雙木散人

我的老師劉征老爺子，九十九高齡，是當下詩詞界的泰斗級人物。而我從小追隨，卻沒有跟老人家學作詩，倒是跟他學了書法。 之所以沒學作詩的原因，是自覺沒有做詩人的天份。而學書法也不是覺著自己有什么天份，只是因為那時字寫得忒難看。每每有機會“展示”時，都拿不出手。真的，有時候犯了錯，寫個檢查，都不好意思交給老師看。 沒學作詩，不等于我不愛詩。很長時間，《唐詩三百首》、《宋詞選》一直都是我的枕邊書。年輕的時候，也曾每日背誦一首新詩詞。 但是在三十歲之前，我卻真的一直沒有做過詩，也沒有填過任何詞牌。 我第一次作詩，是在八五年。卻并非是在現實之中，而是在玄妙的夢境里。 那時候，日子過得很簡單。每天除了上班以外，業余生活就是讀書、寫字。對了，還有篆刻。 讀書，那時候最喜歡讀《陶淵明集》。從《歸去來兮辭》到《五柳先生傳》，再到《飲酒（其五）》等等。真乃誦讀不厭，且深受其影響。 寫字，那時候已經開始臨寫《張玄墓志》，且略有小成。全文367字，日課一通。 篆刻，其實沒怎么學過，只是在上書法課時，有一節課是普及“如何刻印”。就那么一節課的啟蒙，我開始了“治印”生涯。 開始，就是練習。后來給自己刻，再后來誰找我，我就給誰刻。來者不拒，日課一印。 為什么羅里吧嗦的說了這么多關于“讀書、寫字、刻印”的事兒呢？就因為我夢里所做的詩與這三者都有關聯。 是夜睡夢之中，我開始作詩。很有氣勢，出口即成。只可惜才作了三句，就醒了。 我歷來有記夢的習慣，所以醒后當即打開床頭燈，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筆和紙，記下我平生破天荒的三句“大作”。 然后我就躺在床上，瞪著雙眼搜腸刮肚、冥思苦想，想湊齊這最后的一句。但是左想右想，一次次的否定，總覺著不理想。我好奇怪呀，夢境里無比的順利，是那么豐滿；現實中卻困難重重，如此的骨感。 好在工夫未負我，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夢中詩”終于圓滿了。 頭三句夢中詩曰“遠避塵囂居壽山，鈍刀無語作青田；信手刊破陰陽界”。我盡全力，使吃奶勁才補齊的末一句，是“我師造化天地寬”。 　　詩中有五柳先生的意境，又暗含篆刻要妙的玄機。可是我不自信，竟不敢相信這就是詩。所以在很多年后，才“羞羞答答”的把“夢中詩”拿給劉征老爺子看。老爺子看了拍案說“真好”！當我告訴他這前三句，是得自夢中時，老爺子哈哈大笑說，“太有意思了”！ 大約是在十幾年后，我又在夢中“作對”。因為我是收藏古燈的，所以此聯便與“燈火”有關。 依然可惜，又是只作出了上聯，沒出下聯，就醒來了。我依舊躺在床上搜腸刮肚、苦思冥想。然而此番不幸，直到太陽升起，我亦不得不起時，下聯也沒作出來。 再后來的好多天，沒事兒的時候我就想著這個“下聯”，但是依然無果。 我的夢中上聯，是“燈火輝煌世界”六字，下聯似乎挺難的，想對好，并不容易。 那天傍晚，日已落，尚有余暉。我在院內的青石板路上來回踱步，思索著我的“下聯”。 此處還得再啰嗦幾句，因為我家這青石板路，絕對不凡。那是用大塊的易水硯石鋪就的，有三十米長。 我慢慢的踱著步子，繼續冥思苦想。抬頭看著漸漸暗淡的霞光，低頭又看到腳下的硯石小路。突然，一朵靈感的火花在我的頭腦中燃放，我有了“下聯”。 這副對聯如下： 燈火輝煌世界， 硯石鋪地人家。 又過了些日子，劉征老爺子來我家做客。吃飯時我提到了這副對聯，并解釋了“硯石”的由來。老爺子很激動，站起身來就要往院子里去，說要看看這硯石小路。此處得作個注釋：劉征老爺子喜藏石硯，是個硯癡。所以他要看看，怎么會有這么多，這么大的硯石，用來鋪路？ 回到餐桌上，劉征老爺子對我的對聯贊不絕口。但是我心里卻有一點擔心，便問老爺子，將“硯石”鋪地，踩在腳下，是否會有“辱沒斯文”之嫌？ 老爺子說，無所謂。硯石未成硯，仍為璞。無論鋪地或做什么用途，都無妨。不但不曾辱沒斯文，反倒是平添雅意。接著老爺子便說：這副對聯我來寫！ 哈哈，真是喜從天降，錦上再添花。但是老爺子接著又說：這對聯中的“輝煌”與“鋪地”，對仗不夠工整。我回去看看，是否能改一改。我說，那當然好，讓您受累了。 然而一周之后，老爺子來電話說：我考慮了這么多天，覺得無論把“輝煌”換成任何別的詞，都沒有你這副對聯的意境好。本著“詞不害意”的原則，還是不改為上。我說，行。 又過了些日子，就有了您看到的，這副寫得很棒的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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