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邊疆：鋼鐵之心

小潘紀行

我在鐵路邊發現了一片粉花月見草。粉花月見草開的花真多，有些開到了鐵軌上。同行的老職工看了看，說：“這片花是近三年才有的。”“近三年？咋知道？”“三年前這條鐵軌經常有火車經過，這些花草長不到鐵軌上的。” 粉花月見草。 原來，這條鐵軌是昆鋼運輸貨物的鐵軌，兩三萬名工人曾在昆鋼如火如荼地工作，三年前，昆鋼老廠區正式停產，這才給了粉花月見草生長的機會。 昆鋼貨車稱重公正計量站，現已停用。 安寧是一座由工業發展起來的城市，因此，安寧有兩座主城，一座是人類之城，另一座是鋼鐵之城。每到晚上，安寧的西南部總是亮起一片燈，這些燈高低錯落，細看，這些燈附著在鱗次櫛比的“高樓”上，與旁邊的樓房沒什么兩樣。其實，這些燈并不是住房的燈，也沒有什么高樓，是昆鋼亮滿燈的“高爐”，這里的高爐煉鐵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安寧有兩座主城，一座是人類之城，另一座是鋼鐵之城。 昆明人甚至是云南人或多或少都聽說過昆鋼，可見昆鋼在當地影響力之大。今年，我們有幸踏上了參觀昆鋼老廠區的旅程，尋找當年的記憶。 昆鋼住宅區和廠房。 職工留下的手套。 我們驅車前往安寧昆鋼，還沒到達目的地，“昆鋼”氣息撲面而來，出現了一大堆富有昆鋼色彩的道路名：鋼海路、鋼河路、鋼昆路、鋼安路……汽車沿著車水馬龍的園山南路一路南下，右邊突然出現了一條不起眼的小路，這就是進入昆鋼廠區的鋼河路。 鋼河路。 走在鋼河路上，四周寂寥無人，仿佛與世隔絕。路上隱約可見一層薄薄的煤灰，回放著路邊停滿拉煤大車的壯觀場景；鋼河路兩旁，架空的管道四通八達，這是昆鋼片區特有的“交通網絡”，用于運輸煤氣、氧氣、氮氣等氣體，這些管道有的寫著“管道停用”，有的已經銹跡斑斑，凡此種種，皆象征著：昆鋼到了。 架空的管道四通八達，這是昆鋼片區特有的“交通網絡”。 “管道停用”。 下得車來，參觀沒多長時間，我們遇到一位昆鋼下崗的老職工，昆鋼老廠區停產后，三年了，他一直想來昆鋼舊址望望，尋找年輕的回憶，今天終于如愿以償。老職工熱情地帶我們參觀，“特別是高爐，看著就板扎”，老職工說。 昆鋼第二煉鋼區。 我們順著鋼安路參觀。遠處龐大的圓形罐體高聳，那是“昆鋼三萬立方米轉爐煤氣柜”，左側有大小不一的管道從轉爐煤氣柜方向通過來，在管道下方，有鐵道口的提示牌和信號燈，這些信號燈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把鋼安路分成大小不一的幾段，讓人不禁聯想起當年火車來回運輸的熱鬧場景。老職工說，從最后一個鐵道口向右轉過去就是高爐了。 昆鋼是云南片區工業的代表之一。工業，這一被看作城市化發展的直接動力的產業，在中國的發展實則并不順利。 工業源于18世紀英國工業革命，在這之前，西方文藝復興時期，自然科學的發展、熟練手工業工匠的出現、經濟學者走出書齋從而使工匠與學者開始結合以及地理大發現為工業的出現與發展提供了科學的前提和基礎。另一方面，“光榮革命”使英國擺脫了專制王權的統制，“圈地運動”改變了莊園制，農民的人身自由提升，為工業提供了大量勞動力。 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最早出現的工業是紡織業，隨后鋼鐵工業興起，帶動了采煤業興起（煤和其他物質在一定條件下經過化學反應可以煉鐵煉鋼，這是昆鋼煤、鐵、鋼工業同時存在的原因）。鋼鐵工業屬于資源密集型工業，一個經濟地域所擁有的資源密集型工業數量的多少和規模的大小，是工業經濟時期衡量一個經濟地域經濟實力和國民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 當時，中國處于清朝乾隆帝到道光帝時期，此時的清朝對外采取閉關鎖國政策，沒有趕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清朝仍在夜郎自大，直到1840年國門被外國炸開，清朝才開始看清國內外差距。隨著中國傳統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遭到破壞，涌現了不少愛國志士，他們試圖救亡圖存。周仁就是其中之一。 1910年，考取清華大學留美公費生的周仁選擇了康奈爾大學機械工程學院。他認為“強國必先利其器”，那么自然要精熟于可以“利器”的機械專業。周仁從一開始，就是圍繞國家需要來設計自己的人身道路。 隨著課程的深入，周仁越來越感到制造機器絕不能沒有鋼鐵，一個國家沒有鋼鐵，就像人沒有骨架。他意識到單單掌握機械制造技術，而國家煉不出好的鋼鐵也是沒有用的。于是，在1914年考取研究生的時候，周仁果斷選擇冶金專業，他要掌握國外先進的鋼鐵冶煉技術，回國后自己造出優質鋼鐵。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1。 在摩爾電爐公司實習期間，周仁不僅見識到了當時世界上極為先進的電爐煉鋼工藝，也憑借自己的刻苦鉆研和過硬專業獲得摩爾電爐公司經理的賞識。1915年周仁即獲得碩士學位，為了中國早日有鋼鐵，他毅然放棄攻讀博士學位及美國摩爾公司的重金聘請，于同年8月回國。 周仁懷揣著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機械制造和冶金技術知識，連同那一腔火熱的愛國熱情，登船奔返祖國。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2。 雖然回國后的周仁處處碰壁，但在現代煉鋼技術基礎十分薄弱的中國大地上，周仁仍然領導專業技術團隊，研發設計出三相電弧爐，成功煉制出不銹鋼、錳鋼、高速鋼等，中國才開始進行特殊鋼和合金鑄鐵研究和生產。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3。 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大片土地淪陷，不少機構和學校搬遷至“抗戰大后方”——昆明，周仁遂想方設法將機械設備和圖書資料等從上海輾轉到香港等地，最后運達昆明。 1939年，在愛國人士的支持下，周仁等人開始在昆明“重整旗鼓”，中國電力制鋼廠應時而生。周仁等人帶人建廠房、調設備、做實驗。考慮到既能避免日軍飛機轟炸以及對昆明市造成干擾，又能在交通和電力方面獲得便利，廠址選在了昆明市安寧縣（今安寧市）橋頭村附近的山溝里，距昆明23公里，就是現在的昆鋼橋鋼廠原址。 然而，從上海帶過來的設備是不全的，他們往往需要用小火油箱代替鋼瓶、靠最原始的方法制取氧氣……工作極其復雜煩難。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依靠鋼鐵般的決心和毅力，周仁團隊才最終成功煉制出優質鋼鐵，不僅有常用鋼，還有其他多種合金，耐酸耐腐性能都能達到要求。 廠里生產的硬磁鋼可以供應電工器材廠；生產的低錳彈簧鋼可以供應美軍汽車生產；又因地制宜、物盡其用地從當地鈷礦中提取氯化鈷以及用木炭代替汽油作汽車內燃機燃料，緩解了戰時能源緊缺問題。 1941年6月9日，一噸電爐終于建成；當年8月28日，煉出了第一爐鋼水，澆出了9根鋼錠。當年就生產了125.7噸鋼。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4。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5。 如今，隨著老職工的指引，我們來到了最后一條鐵軌處。向鐵路延伸方向望去，只見一座座高爐巍然聳立，一幢幢廠房錯落有致，細看，高爐和廠房上修有工人通道，這些通道圍在高爐上，繞在廠房中，少則五六層，多則十余層。鐵道兩側的廠房需要人員來回走動，索性在廠房間修建通道，在鐵道上方形成了大大小小三四個隧道。 只見一座座高爐巍然聳立，一幢幢廠房錯落有致。 索性在廠房間修建通道，在鐵道上方形成了大大小小三四個隧道。 順著鐵軌徒步向前，我們一行人來到了廠區的核心部分——高爐。在過去近一百年的時間，這里曾煉出成千上萬噸鐵，人們稱之為“鋼鐵之心”。仰視“鋼鐵之心”，十余層生產通道纏繞著高爐盤旋而上，烘托著工業的復雜，無數根鋼管聯通其間，它們有進、有出，就像連接心臟的血管。 高爐。 復雜的鋼架結構、巨大的高爐、拔地而起的煙囪、爬高上低的管道……這是一個極其森嚴和有序的生命。 當年兩三萬名工人忙活的景象出現在了眼前，他們夜以繼日地做著相同工作，若不是有著鋼鐵一般的心態，又怎能做的到呢？只不過，只能是幻影。微風吹來，廢舊松動的鐵皮發出“咯吱”的聲響，刺激著這里的寂靜，當然，也挑戰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森嚴。 這儼然是一顆停擺的心臟。三年前，隨著最后一個工作的高爐流出最后一噸鐵水，這顆心臟森嚴和有序的生命驟然崩塌，與月見草等勃發怒放的自然生命力相互沖撞，形成了一個抽象的景觀。這里的未來，是森嚴？是自然？不好說。因為管道上的“拆”字寫了兩三年了。 昆鋼老廠的雜草郁郁蔥蘢，沖淡著依依往事。 廠房內，剩下的煤礦早已落滿灰塵，密集的電路早已無法通電，龐大的設備早已銹跡斑斑。老職工的同事們，一部分留在昆明，一部分跟隨兒女前往外地，還有一部分已經去世。隨著歲月的流逝，這片當年的熱土或許將永遠掩埋在旺盛的草木中。 昆鋼工作車間一瞥6。 走在開滿月見草花的鐵軌上，老職工對我們說：“我們那個年代，中專畢業包分配，學習最好的可以上昆明冶金學校，畢業就可以分配到昆明鋼鐵廠，于是，就可以擁有人人羨慕的昆明戶口！只是，當時風風光光成為昆鋼人的學習最好的同學們，如今都成為了下崗職工。時代的變遷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老職工下崗是21世紀初的事。一晃，二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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