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母十二年

張保國

您走了，走完九十年的人生路，帶著您的眷戀，帶著我們的思念，遠離我們而去。在您生命最后的時刻，我甚至都沒有守候在您的身邊，成了我畢生的遺憾和永久的痛。告別的那天，我撫摸著您的臉，拉著您的手，多想再聽聽您對兒子的教誨和囑托，可是您卻默默地安詳地走了。幾天來，每當我合上雙眼，冥冥中您的影子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您生前的音容笑貌還時常在我的腦海浮現，我思緒的閘門由此慢慢打開。。。。。。 遠去的兒時記憶是那么的朦朧和模糊，但您教我和弟妹們的兒歌卻十分清晰地回響在我的耳邊：“蟲蟲蟲蟲飛，伢兒要人背，背起滿街走，遇到個大花狗，咬到伢兒的腳，回去不好說，哎喲哎喲！……”那時的您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美麗，那么的可親可敬，您的笑容總是那么的燦爛。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聽您訴說過您一生中的許多不幸，而最大的不幸就是您一共生了十個孩子而存活下來的現在僅僅只有你們四個，那一個個還沒長成人就失去了的孩子們讓您的眼淚流干。為了讓第六子的我得到護佑，您請寺廟的高僧為我念了49天的經文，您終日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我，生怕我也和上面的哥姐一樣離開您。由于小時候的我體弱多病，扁桃腺經常發炎，高燒不退，你終日用淚眼相伴著我，不論是寒冬臘月的日子還是風雨交加的半夜，您和父親都要背著我上醫院，直到我退燒完全康復才能重現您的笑臉，那時在您溫暖的懷抱里我享受了最幸福的時光。 　　當我背上書包的時候，正是我國三年自然災害的頭一年，我們全家在黃石，為了讓我們幾個孩子不挨餓，您想盡一切辦法，帶著我們去挖野菜，我還清楚的記得有一種叫四葉子的野菜，生長在水田里，是野菜中較好吃的那種，您把它和面粉混合做成餅，全都讓我們幾個孩子吃，您自己吃的卻是那最苦的絲瓜葉和糠做的黑粑粑，有一次我偷吃，才知道這東西是那么的苦。小學一年級的那年夏天，有一天大雨傾盆，山洪暴發，學校門前的那條小河溝漲滿了水，您帶著雨衣到學校來接我。放學路上，您牽著我的小手沿著河溝邊的田埂小心翼翼地走著，突然您的腳下一滑，滾落到了小河溝里，我哭著喊著連滾帶爬的追趕著被大水沖走的您，哪追得上啊，您被洪水沖了不知多遠，要不是河邊的一棵小樹擋住您，真不敢想像是什么后果，您爬上來第一件事卻是問我有沒有摔倒，見我滿身是泥水和滿臉的淚水，您把我摟在懷里傷心的哭了。 第二年我們全家回到了江陵家鄉，我也轉學到荊江小學，記得那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家里準備第二天買米的20斤糧票和3塊錢被我不知怎么弄丟了，現在的人也許不知道這20斤糧票意味著什么？在自然災害買什么都要票的60年代初期，這20斤糧票可是當時我們一家5口人多少天的口糧啊！那天全家人都沒有吃飯，父親氣得把我大罵了一頓，我知道自己闖下大禍，偷偷的躲在屋里哭，您不僅沒有責備我一句，又去找人借來糧票和錢，帶我去沙市買米，一路上您都在安慰著我，告訴我這糧票和錢對家里有多重要，父親為什么要生這么大的氣，叮囑我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多長心眼。您自己空著肚子，卻給我買了一碗涼蝦（夏天的一種清涼小吃）那甜甜的薄荷味給我留下了深深的記憶，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美食，讓我回味了一生，在后來的許多年里，每當我看到街上有賣涼蝦的，我都會情不自禁的買上一碗，捧在手心，努力回想著母親帶給我的那份夏日的清涼，可是再好的涼蝦也找不回當年的那份甜蜜和慈愛了。 　　您性格溫柔，寬容大度，與人為善，心靈手巧的您一輩子不知道幫別人做了多少雙鞋多少件衣，從不圖一分報酬，左鄰右舍沒有不夸您的。您在家更是賢妻良母，但為了我，您卻主動跟父親大吵了兩次，而且讓性格粗暴的父親都讓著您。一次是16歲那年的冬天，父親替我報名參軍，聽說我體檢已過關，您和父親大吵大鬧，說我這么小不該讓我去當兵，說我哪能吃得了部隊生活的苦啊，說孩子沒有離開過家沒離開過爹媽，到那么遠的地方能吃得消嗎？在我離家前的那段日子里，您整天對著父親嘮叨，要不就一個人躲著偷偷流淚。新兵走的那天是保密的，但在路上被一個鄰居看到了，當您聽到消息后匆忙趕到十幾里路外的碼頭時，我們的船已經緩緩離岸，我在船上看到您來了拼命的喊您，但新兵穿的衣服都一樣，您根本就看不到我，您癱坐在碼頭的地上哭了，我也哭了。 另外一次是我到部隊的第二年，部隊向村里發函對我進行政審，當您聽說部隊來函的事后，以為是我在部隊犯了什么大錯誤，又哭又鬧地和父親大吵，說要不是父親送我去當兵就不會有這樣的事，要父親還您的兒子來，弄得父親哭笑不得，您哪里知道是兒子在部隊要入黨了呀？后來村干部專程到家來給您道喜說明情況，告訴您我為村里人爭了光，您這時才破涕為笑，許多年后村里人還把事這當笑話說呢。 當您的孩子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并成家立業，您卻漸漸的老去，蒼桑的歲月無情地在您臉上刻下了抹不去的痕跡。我從部隊轉業回來的時候，分明看到的是您臉上布滿的皺紋和已經彎曲了的身板，再也找不出從前的一絲模樣，可您還是默默無聞地為我們做這做那。每當我們全家團聚的時候就是您最開心也是最勞累的時候，我們也想做點事分擔您的辛苦，可您就是不讓我們做。酒足飯飽后的我們兄妹在一起打牌，勞累了一天的您就默默坐在邊上看著我們玩，我們要讓您玩，你卻千推萬阻，我們知道您是不想讓我們給你錢玩。每次我們打完牌，您都一個一個的問我們的輸贏情況，在您心里希望每個孩子都能贏，您又擔心任何一個孩子輸，因為哪個孩子都是您心頭的一塊肉啊！ 您一生勤勞儉樸，對自己您總是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但對您的孩子卻總是表現得那么的慷慨無私不圖任何的回報。我剛上初中的那年，正遇上文革大串連，少不更事的我也要隨著那些老師和同學們到祖國的心臟去鬧革命，我回家跟您說了，您盡管很為難，還是同意我去，你怕我在外吃苦，我走的那天，您塞給我15塊錢，叫我節儉著花，我沒計算過那15塊錢現在到底能值幾何，但我知道那時的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不過20來塊錢，這些錢全是您跟親戚朋友一點一點借來的，在您的手上可從來沒有過那么多的錢呀！在您的晚年，村里給您發的生活費很有限，每次逢年過節的，我們兄妹都會給您買些吃的，也給一點零花錢，就這點錢你都舍不得花，積積攢攢地竟為四個孫子孫女每人買了一個金戒指送給他們，您這偉大的母愛不僅給了你的子女們，還延續到您的孫子們。 最令我難忘的是那年的8月一天，烈日炎炎的中午我家們被敲響，當我打開門看到您時我都驚呆了，您肩上扛著一大籃的西紅柿還有一大塊的豬肉，您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您告訴我說今天是你的四十歲生日，媽特意割了五斤肉，還有自己家地里產的西紅柿給你拿來了一籃子。十多里路啊，挎著幾十斤重的東西可您就舍不得坐幾毛錢的車，我眼濕潤了，兒子自己都忘記了的生日您卻那么清楚的記得，現在有幾個孩子能記得住自己父母的生日呢？要知道兒子的生日可是母親的受難日啊！這一天應該是我們來孝敬你老人家才對啊！每次我給您買一點吃的或給一點零花錢時，您還要對我們說謝謝，可您對我們的養育之恩，您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又如何來謝謝如何來報答呢？在我心里您是世界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母親！ 母親，天堂里我那偉大的慈母，您就安心的去吧，希望您一路走好，在那邊過得開開心心，再不要受到人世間的那許多苦難，您的孩子會永遠把您銘記在心。 此文寫于201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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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憶母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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