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跡中國龍——洛陽出土龍文物特展

喬瑩

序言“文化沒有斷過流、始終傳承下來的只有中國。我們這些人也延續著黑頭發、黃皮膚，我們叫龍的傳人。”龍，中華民族的圖騰和象征。它自舊石器時代誕生以來，就作為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和文化象征貫穿于中華民族發展歷程之中，沉淀并凝聚著祖先對世界的認知、審美、憧憬甚至敬畏，蘊藏著中華文明的思想精髓，也折射出中華文明連綿不斷的發展歷程，具有無可比擬的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聚合力，不僅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表現，更是海內外中華兒女的精神紐帶。洛陽，華夏文明的重要發祥地，自夏王朝始共有13個王朝定都于此，造就了熠熠生輝的河洛文明。二里頭遺址綠松石龍形器、西周夔龍紋銅簋、漢代龍紋壁畫、唐代龍紋銅鏡等珍貴文化載體，延續著中國龍文化的發展歷程。2024年為甲辰龍年，為此洛陽博物館攜手龍門石窟研究院、偃師博物館特推出洛陽地區出土龍文物特展，以此賀歲。 “龍”為何物孔子所見的龍?【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云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脋（xié），予又何規老聃哉？”——《莊子·天運篇》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史記·老子傳》】 龍的形狀【龍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則化如蠶蠋，欲大則藏于天下，欲上則凌于云氣，欲下則入?于深泉。——《管子·水地篇》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說文解字》】 【龍，其形有九似：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也。——宋·羅愿《爾雅翼》龍者鱗蟲之長。王符言其形有九似：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其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須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呵氣成云，既能變水，又能變火。——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翼》】 “龍”字的演變 龍旗陽陽·和鈴央央“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間。”洛陽偃師二里頭遺址為夏代的都城所在。2002年春，二里頭遺址3號基址南院貴族墓出土一件綠松石龍形器，器物置于墓主人骨架之上。龍為巨頭、卷尾，以白玉為眼睛，以綠松石及白玉為鼻梁，色彩絢麗，龍身略呈波狀曲伏，中部起脊。全器長達64.5厘米，由2000余片各種形狀的綠松石片組合而成，每片綠松石的大小僅有0.2-0.9厘米，厚度僅0.1厘米左右。這是目前為止所見形象最為生動、器型最大的綠松石龍形器，可稱為“中國第一龍”，其用工之巨、制作之精、體量之大，在中國早期龍形象文物中十分罕見，具有極高的歷史、藝術與科學價值。 器首置于由綠松石片粘嵌而成的托座上。托座表面由綠松石拼合出有層次的圖案，多處有由龍頭伸出的卷曲弧線似表現龍須或鬢的形象。 器身略呈波狀曲伏，中部出脊線，向兩側下斜，外緣立面粘嵌一排綠松石片，近尾部漸變為圓弧隆起，形象更為逼真，尾尖內蜷，躍然欲生。 二里頭遺址出土嵌綠松石銅牌飾 二里頭文化陶器上的龍紋龍的形象在二里頭遺址中多有發現，除綠松石龍形器外，還有陶塑龍（蛇）、刻畫在陶器上的龍圖像以及陶器上圖案化的龍（蛇）紋飾等。祭祀遺存區一帶還出土有陶塑龍頭，宮殿區以東出土的兩件透底陶器的肩腹部，都立體雕塑有數條小蛇，呈昂首游動狀，身上飾菱形花紋。 蘷龍通天·藏禮于器商周時期，青銅器、玉器與政治的關系密不可分，所謂“藏禮于器”，正是這一時期突出的文化特征。洛陽偃師商城遺址，北窯西周大型鑄銅遺址與貴族墓地，東周王城遺址等，出土了大批精美的青銅禮器，其中不乏龍的圖案與形象，不斷延續和傳承著龍文化。“殷人尊神”，周人“以德配天”兩大思想，使得龍的形象由猙獰神秘轉變成溫柔靜謐，其功能由“絕天地通”向“祥瑞靈獸”演變，宗教性質減弱。 夔龍紋的構成形式夔龍紋大多呈現條狀裝飾在青銅器的特定部位，從圖案上分析多采用二方連續的形式進行排列，并初步具備了龍形的基本特征，整體形象采用了簡練的線條，龍的身軀伸卷自如，軀下有單足呈現側面剪影造型，龍尾S形彎曲上升，龍頭威嚴額頂有角，使龍的造型富有簡練古拙的美感。 【“一足”蘷的特征具有生殖崇拜的意義，整體恐怖猙獰的造型風格是王權的象征。——宋明《商代蘷紋的象征意涵研究》蘷龍是幻想的、怪異的動物形象，是初生階層對自身統治的肯定和幻想，是用來恐嚇和統治下級階層的手段。——李澤厚《美的歷程中》青銅器上的龍紋主要是把它看作自然力量的形象來加以崇拜。——馬承源著蘷龍以象不測之變。——王黼（fǔ）《宣和博古圖》】 東周玉龍玉龍形佩，是東周時期典型的玉器種類，其富于變化的形態，婉轉流暢的線條，達到了中國古代龍形玉器的巔峰，古玉學者尤仁德先生稱“古代玉龍的造型，惟戰國者，達到了美的極致，它是戰國激蕩若狂瀾，欣欣而勃發的時代精神象征，是中國傳統文化動感特色的一次極好的展現。”洛陽地區東周時期墓葬出土龍形玉器經過梳理有百余件，豐富多彩。 夔龍玉瑗—龍形玉佩 夔紋銅簋 夔龍牛首紋銅車飾 渦紋玉龍 石雕盤龍硯 錢龍紋銅耳杯 龍首柄灰陶魁魁，為盛羹的器物，以單柄外向的龍首為主要形制特點。龍為最高等級的神獸，符合“魁”字中“首、大”的意義。魁最早常以陶、木為之，兩漢、魏晉時銅質魁較多，又稱“龍銅魁”。 漢彩繪龍首勺 鎏金銅龍首柄 龍首鳳蓋銅熏爐 龍首柄銅熨斗漢魏時期熨斗，外形呈圓腹、寬口沿，有長柄。駐斗，一是取象征北斗之意，二是熨斗的外形如“斗”。古人熨衣前，將點燃的木炭放入熨斗內，使其底部保特一定熱度，按壓衣物，使之平貼，所以熨斗又叫“水斗”或者“燙斗”。 夔龍紋玉璧 雙龍玉鎮 彩繪四神紋陶壺 蒼龍七宿·福佑辟邪秦漢時期，國家統一，疆域擴大，各民族、各地區文化出現了空前的融合。這一時期龍的形象在集納前代基礎之上，圖案造型趨于成熟，運用范國也更加廣泛，大量出現在墓室壁畫、畫像磚、銅鏡以及各種器物之上，是一個龍行天下的時代。漢代龍形象借鑒了不同動物的形體特征，大體分為蛇體龍、獸體龍兩類，出現了青龍、蒼龍、黃龍、應龍、蛟龍、螭龍、虺龍等不同形象。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龍的形象逐漸以蛇體龍為主，龍的造型則表現為騰空匕舞狀，飄逸瀟酒。 洛陽漢墓壁畫中的龍洛陽漢墓出土壁畫中的龍，形態各異，主要有有足龍和無足龍兩類。無足龍相對較少，主要在卜千秋升仙所乘的龍，淺井頭村西漢墓中二龍家壁中的龍，這兩幅壁畫中的龍形象極為接近，像蛇又與蛇不完全相同。有足龍在洛陽漢墓壁畫中表現的最多，如：西漢卜千秋墓壁畫中的龍，磁澗西漢墓壁畫中的龍。洛陽漢墓中的龍，在形、神的表現藝術上均達到了空前的高度，于寫實的風格中帶著適度的夸張，將龍表現得神態威猛、充滿活力，給人以飛舞靈動、酣暢淋漓的感覺。 十四、十五、十六號磚上為兩條矯健靈動的巨龍。大者帶翼，小者無翼、無角。兩龍均以流暢的墨線勾體，內施紫彩。龍鱗用細線勾勒，腿、翼施朱彩并用墨提點。青龍（蒼龍）為二十八宿中的東宮，即東方七宿，四神之一，為東方守護神。《楚辭·九歌·湘君》記載：“駕飛龍兮北征”、“飛龍兮翩翩”。《楚辭·九歌·大司命》亦載“乘龍兮輯輯，高駝兮沖天”，圖中青龍有翼，亦稱應龍。 四神四神，又稱四靈、四象、四宮等，包括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史記·天官書》記載以東宮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鳥、北宮玄武為天象四宮，分管二十八星宿。東宮青龍所轄星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西宮白虎所轄星宿是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朱雀配屬南宮，轄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北宮玄武，轄斗、牛、女、虛、危、室、壁七宿。 洛陽漢畫像磚中的龍漢畫像磚主要分布于河南、四川，其中河南以洛陽漢畫像磚較為典型，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被稱為“國之瑰寶”。洛陽漢畫像磚內容豐富，題材廣泛，主要分為三類：神話故事、日常生活、守門辟邪，其中以龍虎紋與武士御龍為代表的龍形象將漢代美學神韻推向極致。 人物·鳳鳥·龍闕畫像陶空心磚 西漢人物龍紋畫像空心磚 白地黑花龍鳳紋瓷罐 赤麟黃龍·至高無上唐宋時期龍的圖案、造型完全成熟，并迅速向世俗化、審美化的方向發展，應用的范圍也更廣，主要分為兩類：一是出現在具有特殊意義的載體上，如墓室壁畫、碑刻等，其身份以通天神獸為主；二是廣泛出現在使用器皿、建筑構件、繪畫作品中，以吉祥瑞獸為主。同時，“龍”的圖紋在兩宋以后逐漸被皇權壟斷，成為皇權的象征。 擂鼓臺窟前遺址出土燈座燈座是日常生活用具。擂鼓臺窟前遺址出土的龍形燈座，雕刻精美，雖然僅發現一例，但根據考古發現，唐宋時擂鼓臺寺院，被稱為看經院，隸屬香山寺，有僧人常住。燈座為石灰巖質。四條龍分居四角，背靠中間圓柱，龍首向外，雙角后附，口銜圓形寶珠，頰后須髯清晰，身上刻鱗紋，右前爪向上托舉圓形蓮座。 四龍托蓮座 白釉盤龍燈 雙龍柄尊對古老儀禮的反映雙龍柄尊僅在唐代盛行，后代較少見此造型，這與人們的思想觀念和審美理念密切相關。龍，被中華民族尊為祥瑞之物，在唐代帝王百姓中信仰十分流行。唐代的雙龍柄尊是在造型簡單的器身加上龍柄，其龍首的塑造可謂多種多樣，龍像鳳、像虎、像獅、像蛇等，形象極為生動，反映了人神溝通的思想這種創作構思，與當時人們所信奉的佛、道觀念密切相關。 白釉雙龍柄尊 葵形云龍紋銅鏡唐代是龍紋銅鏡的鼎盛時期，龍護老人作《鑄鏡歌》以“分野有象，變化無窮。興云吐羅，行雨生風”贊許鏡上龍紋。白居易在《百煉鏡》一詩中，曾提及揚州長吏于每年五月五日督造“江心鏡”，其鏡“背有九五飛天龍”，因尺寸大、工藝精、寓意深遠，成為皇宮的貢物，故又被稱為“天子鏡”。 葵形云龍紋銅鏡 龍紋銅鏡 龍首玉帶鉤 龍門石窟中的“龍” 佛教中的龍源于印度，原名“那伽”，形同蟒蛇，可行風作雨，司掌財富。佛教造像藝術自東漢傳入中國后，龍的形象發生了較大變化。北魏遷都洛陽后，開啟了龍門石窟的開鑿，其中龍的形象逐漸豐富起來，多出現在佛的背光、碑首、柱首等位置，龍的形態出現了飛龍、天人御龍、二龍纏繞等。龍形象在龍門石窟中的演變不僅是外來佛教融合漢化的結果，更體現了不同文明的互鑒與融合，是佛教藝術中國化的一個縮影。 宋代衙署庭園遺址北宋洛陽東城因承隋唐之舊，1992年發掘出了宋代衙署庭園遺址，榮獲1990-1999年中國十年百大考古新發現之一。衙署園林是中國古代園林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現存的宋代園林卻尚無完整實例，此處遺址無疑為北宋衙署園林的研究提供了典型實例。庭園遺址內出土大量的建筑構件，尤為精美，特別是出土的脊飾中的套獸、垂獸，是宋代建筑少見的珍品，體現建筑藝術之精妙和營造技術之高超，充分反映了此衙署的規格較高，建筑營造重裝飾的特點。 宋代龍形脊飾宋代建筑屋頂脊飾類別及藝術既是高峰期，又走向完整期。北宋李誡《營造法式》確立了建筑的營建“法式”，包括屋頂脊飾構件的規格與作法，脊飾樣式繁多，有鴟尾、垂脊、戧脊等。 龍之為物，能合能散，能潛能見，能弱能強，能微能章。惟不可見，所以莫知其鄉；惟不可畜，所以異于牛羊。變而不可測，動而不可馴。則常出乎害人，而未始出乎害人，夫此所以為仁。為仁無已，則常至乎害己，而未始至乎喪己，夫此所以為智。止則身安，曰惟知幾；動則物利，曰惟知時。然則，龍終不可見乎，曰：與為類者常見之。——《龍賦》 結束語中國，被稱為“龍”的國度。五千年來，“龍”的發展演變展現出中華文化兼收并蓄、海納百川的文化特性，更突顯著中華民族團結奮進、和諧共生、發展創新的民族性格。“龍”作為中華民族的象征，也承載著中國人的美好期許與精神信念，鐫刻在每個炎黃子孫的血脈基因之中，融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在中華民族、中國文化中呈現出特有的生命力，已經成為千千萬炎黃子孫不斷增強民族認同感、自豪感和文化自信的重要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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