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維《山居秋暝》

云嶺樵

中國是詩的國度。從詩經發端的詩歌，歷經三千多年，詩人燦若星河，詩作浩如煙海，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詩詞是最獨特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從小就喜歡讀詩和背詩。詩歌和諧的音韻，鏗鏘的節奏和幽美的意境是我喜歡詩的理由。 記得上小學時，老師叫讀書，最喜歡誦讀的就是詩歌，四五十個鄉村孩子搖頭晃腦，拖聲葉氣的大聲朗讀詩歌的快樂情景，至今記憶猶新。 從教一生，杏壇揮鞭，教過許多古詩文，雖然退休已十余年，許多篇章，依然背得。平時有興趣時，喜歡舞文弄墨，在潔白的宣紙上用毛筆書寫詩詞歌賦的快感，是休閑時光最愉悅的事。 喜歡王維，尤喜其五言律詩《山居秋暝》。 山居秋暝王維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首聯寫秋山雨后薄暮時的景象。 空山，是唐詩里常用的意象。王維的詩中也常見，“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等等，空山，是詩人的主觀感受，我的理解是指山的空靈、幽靜、寧謐，是遠離塵世喧囂的一種心境。山中閑居，薄暮時分，秋雨初霽，一切景物格外清新朗潤，是詩人隱逸山中的愜意時光。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頷聯寫景，是此詩的詩眼所在。詩人用明白如話的詩句，寫出最平常的景色，其實此聯句對仗的工穩，節奏的明快，意境的幽美是非一般詩人可以道出。記得著名的文學評論家王朝聞先生對此聯的解讀： 明亮的月光從松林間篩落下來，撒了一地叮當作響的碎銀子，清澈的山泉水在山澗的石頭間靜靜的流淌……。 （記得大意，并非原文。）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王先生的解讀就是王維看了也許會料想不到，竟然還有如此精彩的解釋。寂靜無聲的月光竟然可以有叮當悅耳的金聲銀韻，且一個“篩”字以動化靜，讓叮當作響有了最好的注腳。而在山石間潺潺流淌的泉水卻是“靜靜”的。是泉水無聲嗎，非也，是叮咚作響的天籟之音安靜了人的心靈，這也是主觀感受，非關實在的景象。在閱讀學中有“接受美學”的理論，就是讀者在閱讀詩文的過程中，根據自己的文化背景，生活閱歷和審美水平讀出詩中的言外之意，象外之境。正是因為有更深層次的解讀，才會有文藝創作和文藝評論之間的相輔相成及相互作用。蘇軾云：“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詩要品味，高明的讀者能品出畫外之音，言外之意。這這是王朝聞先生的高明之處。 清泉石上流。 秋山如畫。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頸聯寫人。“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有人的風景才是美的，可以想見，歸來的浣女是一群大大小小的村姑媳婦，她們的歡笑嬉鬧聲讓山林頓時熱鬧起來，而打魚回來的應該是男子，有男有女就有了人間煙火的氣息。畫家、作家豐子愷先生出生于浙江鄉村，他后來移居上海多年，認為上海的熱鬧讓他感到孤寂，而山林里的熱鬧使人感到幽靜。山居的音響，包括人的喧嘩，泉水的流淌，鳥鳴甚至雞鳴狗吠，都是自然的天籟，更能讓詩人感受到怡然自得。因此陶淵明在《歸園田居》一詩中有“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句子，那是詩意棲居的不可或缺的內容之一吧。 （此聯中關于“蓮動下漁舟”的注解，統編的師范和中學教材的解釋是：“荷葉搖動，是打魚船順流而下。”權威的《唐詩鑒賞詞典》也如是說。這里我認為都犯了常識性的錯誤，原因有二：一是荷花只能長在相對靜止的湖塘之中，沒有在流水中種植蓮藕的，因此打漁船順流而下就講不通。二是下聯的“下”和上聯的“歸”是互文，互文在古詩文中是常見的現象，根據互文相證的理，“下”和“歸”都是回歸的意思，但是回和歸都是平聲，所以詩人用了響亮仄聲“下”，下其實也有回歸的意思。三十多年前在師范教此詩時曾存疑，寫過一篇數百字的短文，曾經在《云南中師》發表。此為題外話。） 蓮葉何田田。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春花謝了，夏荷殘了，雖然留不住歲月更疊，不是還有秋葉斑斕、秋水靜碧嗎，那些喜歡游玩的貴公子也許會停留下來，享受清秋的山中日子。 早春二月，晴窗明凈，拾得舊稿，聊以充數，見笑。 在中國傳統詩詞中，山水田園詩以其清新自然、淡泊幽遠的風格而自成一派，祖師爺當為晉陶淵明，推波助瀾并使之蔚為大觀者，非唐代的王維和孟浩然莫屬。由此而形成影響中國上千年隱逸文化，甚至對傳統山水畫也產生一定影響。當然，這和中國數千年來的耕讀傳家、詩書繼世的農耕文明不無關系。 （已近三年無美篇創作，竟然還有朋友來訪我的主頁，誠心感謝。今春想換個形式，用古典詩詞的閱讀體會來嘗試一下，不知能不能引起美篇朋友們的興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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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維《山居秋暝》

云嶺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