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真不忍說別了</p><p class="ql-block">曹燮</p><p class="ql-block">盡管我深知,人生就像射出的箭,永遠無法回頭,迥異的只有射程之遠近。我們從出生伊始,便朝死亡的終點奔跑,誰也難逃這種宿命,誰也無法抗拒由生向死的規律。盡管我亦明了,那是世人的歸宿,眾生陸續地來,又陸續地走,那是另一種方式的“回家”。但當與你密切相關的親友離開塵世時,在人的情感上,往往令人難以承受。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比如最近作家征輝兄的離去。</p><p class="ql-block">春節前,我們還有微信互動的,豈料春節尚未結束,他就悄悄地離去!他走的當天,在他老家宣和鎮黃沙村,作為同鄉文學前輩,原是準備進去見他最后一面的,算是和他做最后的告別??墒钱斘铱吹脚c他告別后,黃茂藩老師泣不成聲,渾身無力地癱坐于座椅上時,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并停下了腳步。心想,征輝只是“回家”而已,眾生終究都要回的,還是讓他安息吧。因遭受病魔長期的折磨,他早已身心疲累,后期眼瞼烏黑深陷而布滿皺紋,我不忍心打擾他午休,也不忍心向他說別了!老茂與征輝交情甚密,彼此交往多年,重情重義的他見故交與自己陰陽兩隔,難免往事紛涌,傷心落淚。他點燃一炷香,朝友人磕過頭,想想永遠不能再見了,忍不住情緒失控,頓時淚如泉涌,眼前一片模糊,甚至連路也走不穩。文友見狀,趕緊跑過去攙扶,并招呼他坐穩。他把頭低伏于圓桌上,淚水奪眶而出。頓時,老茂眼眶紅腫,身子癱軟無力。大家的心情也陡然間沉重起來。這時,又聞征輝愛人暈厥,被送進醫院的消息,現場氣氛瞬間沉重起來,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我在默默地祈禱:倒下的已無法站立,站立的不能再倒下。畢竟斯人已逝,任誰也無力回生,生者當更加珍愛生命,畢竟,能來世上一趟,委實也不易!</p><p class="ql-block">征輝已走,以他那顆赤子之心,豈愿讓生者因他而傷心欲絕。懷有一顆良善之心的他,定會在天堂祝愿親友安好。這時,我心潮奔涌,泛起陣陣酸澀與悲涼。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此刻,我祈愿大家皆能超脫,即便無法如莊子那樣,做出鼓盆而歌之舉,但我還是按捺住那陣陣如洪波般涌起的悲傷情緒。我等皆為蕓蕓眾生,活在塵世中難于免俗?;钪瓉砭褪瞧D辛的,要為家庭而操勞,要為五斗米而折腰。生前征輝也一樣,要面對家庭生計,要面對俗事纏身,煩憂在所難免,不如意之事難免,家庭之重負,人生之無常,俗事之紛擾,皆困擾著他,因而他原本激情洋溢的臉,逐漸被憂郁所困,從而透露出心事重重和疲倦之態。</p><p class="ql-block">因彼此的家挨得近,近些年來,他每每回連城,總會發短信與我:“回了,有空來坐坐”。于是,彼此交流自然較以往多。兩個人面對面泡茶時,有過幾次較深入的溝通。我理解征輝內心深處的隱憂。以往,征輝是愛熱鬧的樂天派。無論何種場所,他都頗具親和力與感染力,只要他在場,氣氛都會輕松活躍。然而,自從他生病后,明顯比以前沉悶了許多,仿佛有不少塊壘郁積在心中難以釋懷,又似乎被一種難以訴說的苦衷籠罩著。哪怕他不說或欲言又止,我也大致能覺察到,他埋藏于內心深處的隱憂。自從他動手術后,他不能與我們用語言交流,只能借助手勢和手寫板,與人交流明顯不如以前方便。因此,我到他家也覺得頗為不便,生怕他疲累之軀因接待而更加勞累。有時稍坐片刻,便又匆匆起身,借故告辭,因他那雙眼睛已透出疲倦而神情黯淡。料想,他的精神狀態大不如前了。說實話,生活在當下,多數人活得都不甚如意,一邊掛念著俗世中的名與利,盡管大家都深知,我們兩手空空而來,又終將空空而去,但又不情愿地想抓住點什么!正如征輝在《仙巖記趣》該文所透露:“近些時日,俗事煩心,幾成郁結,皆由放不下也。生而為人,凡塵攘攘,欲斷難斷,欲放又拈,了猶未了也?!边@正是征輝兄的心靈獨白和生活感悟,是其內心的真實坦露和糾結之源。</p><p class="ql-block">既為人父,又為人夫,我理解征輝的難處。征輝有才,胸懷寬廣,這是大家所公認的。征輝為人厚道,沒有心機,又樂于助人。他待人仁慈寬厚,皆因擁有一顆悲憫之心。他酷愛文學,曾“三更燈火五更雞”地創作,在文學上頗有建樹。我認為,征輝的散文創作是成功的,除前期一組遠游散文外,后期一組寫人物的散文尤其成功。他的語言凝練,行文干脆利落,那些在他溫情筆觸下的小人物,如老家兒時伙伴汀州佬、金秀妹、昌華佬、火焰牯都寫得自然活脫,筆墨飽醮深情,而更多的是流露出悲憫之情。他描繪女性的情感,文字相當細膩,且有一種別樣的韻致,顯見其深受《紅樓夢》語言的影響。從他筆下刻畫的底層人物形象,便能約略窺見其平民化寫作之傾向。他塑造人物時,多采用白描手法,往往只寥寥數字勾勒描摹,卻能形神畢肖,生動活脫。由于這些人物均為其所熟悉,往往在他腦海里浮現過無數遍,醞釀時久,因而他在行文節奏的把控上,在對文字拿捏的分寸感上,以及文章的安排布勢,他都處理得十分到位又自然而然,這是當下很多作家都難以企及的,可以說他的散文創作已達到了一定的高度,其文既有質量也有厚度和寬度。</p><p class="ql-block">在省內,征輝的散文名氣不小,也漸顯自己獨具的風格,他的根基是《古文觀止》,先秦諸子百家的散文是他作品的根基。他亦曾受現當代作家孫犁、楊朔、余秋雨、賈平凹的影響,也受到明清《夜航船》作者張岱、《浮生六記》作者沈復等人筆記小說語言風格的影響,往往文白夾雜。尤其《紅樓夢》的語言風格,對他創作影響深遠。他后期的散文創作擺脫了前期略帶點程式化寫作的模式,以及有些激情外露的張揚。他有時也在意別人對他作品的評價,哪怕晚輩如我的觀點,他也樂于傾聽。在這點上,征輝的胸襟顯得頗為寬廣。征輝朋友很多,各行各業的都認得他,有人曾形容他:征輝是路上見了石頭,也要停下來打招呼的。認識他的人,以及他認識的人,可謂不可勝數,因此,與征輝結伴同行,比如逛街,比如在店里吃碗小吃,都是很累的事情。他有那么多熟人朋友要去應酬,你得放慢腳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征輝不僅人緣好,還很愛熱鬧。以往總喜歡前呼后擁。在春風得意時,顯得頗有些張揚。</p><p class="ql-block">那天,從陸續來和征輝告別的人來看,征輝為人顯然是相當成功的。無論其生前與身后,總有眾多擁戴者,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征輝不僅是文學前輩,還是我們走上文學的引路人。他又是閩西文藝界的主要干將,他曾給予我們無私的幫助和鼓勵。然而,他的突然離去,讓我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p><p class="ql-block">我們還沉浸在春節的熱鬧氛圍中,征輝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p><p class="ql-block">當天下午,我在朋口打“跑得快”,曹誠來電話說有事要找我。他走到我跟前,伸出五指并攏的左手,湊近我耳朵輕聲對我說:“征輝走了,我們到黃沙看他?!?lt;/p><p class="ql-block">我很驚訝,仿佛不相信曹誠說的是真的。他說:“傅翔馬上趕到,我們一起走”。坐上曹誠的小車,我很快陷入沉思。不禁心生慨嘆:生命是如此脆弱,人生又如此的短暫,匆匆數十年,如同只做了一場夢。生命又是如此不堪一擊,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就悄無聲息地把人擊垮。我們的肉身宛如一縷輕煙,又如同夢幻泡影,稍縱即逝,轉眼便從現實陷入虛無當中。</p><p class="ql-block">我在征輝的老房子里喝了幾杯茶,便跑到村子里走走,透透氣。腦海里,老是浮現出黃沙村征輝所寫的那些小人物,以及其早期作品《河源米凍》《文昌閣》《葫蘆窠》等文章。</p><p class="ql-block">征輝已魂歸故里,如同一個睡著疲累的游子,眼下他還躺在老家的床上,過些天就要回到家鄉群山的懷抱中。對征輝的突然離去,大家都深感惋惜和無奈。倘若沒有疾病的折磨,如若再給他十年二十年,他定能寫出不少出彩之作,然而很多事情終究是命定,人為無法改變,我們唯有面對現實。愿逝者安息,生者節哀。我走到村里的一條山路上,望著那莽莽的群山,突然便眼眶滿含眼淚,此刻,我腦海里涌現出陶潛《挽歌辭》結尾:……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p><p class="ql-block"> 甲辰元宵凌晨于退一步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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