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張漣

晚上有親戚在微信群報：“二舅于傍晚18點10分去了。” 看到這消息，雖沒有讓我涕淚交下，但心里頓時如有東西塞住一般，難過又茫然。 靈堂設在顯嶺腳村老家，辦喪事的燈火一直亮到村頭。我帶著母親，踏著熟悉的小路，悲哀的曲調、念佛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 今晚陰天，黑黑的夜像一張巨大的網，撒下來，撒下來，感覺全身都透不過氣來。 二舅是我母親的堂兄，今年85歲，無兒無女，是個啞巴。 二舅的啞巴并非與生俱來，二舅的啞巴是因為他三歲（1940年）時的一場感冒發燒。 二舅的感冒發生在余杭日軍對臨安的“十月攻勢”大掃蕩期間；發生在杭州和臨安被徹底切割時；發生在西藥嚴重短缺時，就像電視劇里的某個劇情一樣，兵荒馬亂，人都逃光的年代，即使有錢，也弄不到一支“盤尼西林”那樣的消炎藥。 據西泠印社出版社發行的《抗戰時期的人口傷亡和財產損失》一書記載：“1940年10月8日，日寇約3000余人，自余杭丁橋、墳頭出發至青山鎮，在青山鎮亦縱火燒房，青山街付之一炬。在太陽西斜時，臨安縣城淪陷。第二天凌晨，日寇縱火焚燒了縣城。日寇一面在城區縱火，還一面分多股向外騷擾，自西墅經岳廟至新溪，焚毀東天目歇腳之寺院1座，毀民房2幢。在顯嶺腳村毀屋26間。……。日寇自8日侵入臨安，3天內“掃蕩”遍及城區和7個鄉的大部分，大肆燒殺，罪惡累累。” 因中藥用過猛，退燒后的二舅成了啞巴。抗戰勝利后，家里為他請過啞語和中文相交的先生，所以二舅認識幾個簡單的字。 接著1949年解放，家里因是地主遭了變故，遷了住址，這時二舅也已經是一個妥妥的追風少年了。因為他生性善良，性格開朗，樂于助人，滿村的青年人都喜歡和他玩耍，滿村老少都按他弟弟妹妹的叫法，尊稱他“二哥”，也因為他，滿村的人都會啞語， 再接著到了1958年，二舅的父親因病去世，19歲的二舅成了家里的壯勞力，也成了生產隊里好把式。除了不能開口說話，二舅聰明絕頂，農活手藝，一學就會；種田，挑擔，抓魚，種菜，剃頭，編籃，打筐，木匠，泥水匠等樣樣拿得出；二舅愛干凈，他的房間比女人的房間還整潔；二舅為人誠實熱情，每逢村里人家需要幫忙，總有他的影子。 我家一直沿用有些舊時大家庭的習俗，逢時過節，奉行禮儀。母親和二舅在一個屋檐下長大，雖然世事艱難，但堂兄妹感情如同親兄妹。 二舅喜歡孩子，他不僅和大人們一起抱大了我們，還帶著我們上山，下河，看電影。我們沒錢買玩具，他用木頭做小手槍送我們，我們沒有雨靴，他用竹片按我們的腳型做成精致的鞋套。記憶中，他每次出門玩不是背著我弟弟，就是牽著我，這樣的鏡頭貫穿于我的整個童年。 后來我們長大了，像小鳥一樣一只只地飛走了，老家屋里只留下二舅和大舅，二舅閑不住，常常無償去幫別人干活，有一次他幫村里人家去造房子做泥工，不幸從房頂跌落，摔斷了腿，從此啞巴二舅又成了瘸子。即使這樣，二舅體諒農村人沒有錢，硬是沒有向對方要一分錢的賠償費。 前些年大舅也走了，老屋只剩下二舅一人。兄妹們不舍他一人獨居，就接他來了城里。盡管二舅見到我們時的臉是樂哈哈的，但看到他走路一拐一拐，我的心里總是心酸不已。 二舅一生處世的態度，二舅一生的善良和勤勞，為我們立起了一個好榜樣，他不僅得到了我們族里大家庭的尊重和關懷，也贏得了我們小輩對他的敬重和孝順。 如果每人走完這世上的路，需要評語，我想二舅這一生卑微困苦，能想會思，肯定也是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事要評，要爭。但是二舅不會說話，二舅的一生三歲后就沒有發表過一句話。 鑼鼓聲起！二舅永別！。冥紙變絮！輪回轉世！ 二舅！一路走好！愿來生逢上一個好時代！二舅！來生一定要做個大教授！在講臺上大聲地演講！二舅！來生一定要當個歌唱家！在舞臺上盡情地歌唱！二舅！來生也可做個父母官！在會議桌前狠狠地發言訓話！ 九十年代中期二舅的小姑和小姑父帶著二舅在杭州武林廣場留影 2001年二舅和他三個姑姑及我等人在我外公墓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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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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