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特（短篇小說）

老鄉

濱海市有四大名校：一中、二中、濱海中學、英才實驗中學。四大名校中一中是龍頭老大，歷史悠久，底蘊深厚，師資雄厚，生源一流，傲視群雄。一中眾多教師中又要數物理特級教師、教研組組長王冠東名氣最大。名氣是一種綜合效應，王老師要資歷有資歷：從教三十年沒有挪過窩，是一中在崗教師中校齡最長的；要派頭有派頭：方臉劍眉，梳大背頭，體格健碩，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要魅力有魅力：說一口流暢的普通話，能言善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令男生佩服，女生愛慕；要實績有實績：年年教實驗班，所教學生幾乎都能上重點本科，上清華北大的學生年年都是兩位數。 王老師名氣太大，頭銜太多：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享受政府津貼專家、省中學物理學會理事、名師工作室主任、《中學物理雜志》特約編委、市中學教師職稱評委、市政協委員、學校工會主席……但是，校園內外，同事、朋友還是叫他王特的居多。 王特因名所累，每天都忙得腳不點地，節假日基本上在外面講學，上海、北京、廣州、海南、深圳、長沙、重慶、拉薩，全國各地都飛遍了，用王特自己的話來說，有五分之一的時間是在飛機上過的。省內有學校想邀請王特講學，他總是婉言謝絕：實在不好意思，我外出講學都預約到明年了！自然，講學的薪酬也逐年見漲，講半天（3小時）課，前年5000，去年8000，今年就上10000了。沖著王特的名氣，很多家長都慕名前來找王特輔導小孩，其中，有政要名流，達官富商，礙于面子，難以推辭，王老師萬般無奈，擇三五位予以輔導，家長與孩子歡天喜地，如同中了頭彩。坊間傳說王老師在海南、深圳買了別墅，與兩位美眉過從甚密，那畢竟是傳說，興許是羨慕嫉妒恨，不必當真。但王老師在本市有兩套房，一套平房，一棟別墅；有兩輛車，一輛別克，一輛寶馬，那是真的，車牌號有WT字樣也是真的，有人解釋說那是王特的拼音簡寫。 王特個子高，工資高，職稱高，嗓門高，血壓血糖也有點高，但學歷并不高。初中畢業下鄉當知青，后來當民辦教師，曾報名參加武漢大學中文函授班，因故中斷學習，當初沒拿到文憑；但幾年后，通過幾次補考，終于還是獲得了本科文憑。英雄不論出身，好在王老師也并不掩飾昔日的卑賤，他喜歡自嘲：鄙人真沒上過大學，但真參觀過大學。這樣一來，別人反而沒話說了，他倒成了自學成才的典型。可是，在外地講學，看著聽眾一臉虔誠與崇拜，興之所至，他忍不住講述在武大求學的光榮歷史，說武大老師如何治學嚴謹，教學如何嚴格，學生如何勤奮刻苦，如何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里看書，夏天為避蚊蟲如何把腿浸在涼水桶里做習題等等，讓人聽了分外感動，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如果記錄下來，儼然又是一篇《送東陽馬生序》。一位與王特年齡仿佛的老師得知與王特是武大校友，神情激動，在餐桌上問王特是武大哪一屆哪一班的，還說出幾位老師的名字，還追著問王特是否還記得。這位老兄也許是出于驚喜，也許是出于敬慕，也許有攀龍附鳳之意吧。王特表情冷淡，稍有遲疑，旋即端起酒杯不冷不熱地敬了這位老兄一杯酒，王顧左右而言他，盛贊紅燒鱖魚味道不錯。事后，這位老師懊悔不已，苛責自己太唐突冒昧，自討沒趣。經歷此次險情后，王特心有余悸，以后作報告講座不再心潮澎湃，憶當年在武大求學的艱苦而榮光的歷程了。 王特本來一直任教初中語文，從鄉鎮中學到市直中學，從普通中學到示范中學，從未染指過數理化。后來為何又成了物理老師呢？這其中還有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 聽說有一次學校推薦一位姓何的美眉物理老師參加市里的教學比賽，誰知那位何美眉中看不中用，上不了臺面，平時上課也還過得去，可到了正式比賽就極度緊張，老是卡殼、忘詞，市里預賽就被刷下來了。老校長氣得臉色鐵青，課未上完就拂袖而去。何美眉是本市二中何校長的獨生女，這次賽課本來也是沖著何校長的面子才選上她的，誰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憐小何妹妹羞愧交加，哭得梨花帶雨，休了一禮拜病假。小何教學一般，可長相出眾。肌膚白皙，腰肢纖細，眼波流轉如春水，軟綿綿的話語讓王老師每一個毛孔都熨帖，兩條齊腰的長辮子撩得王老師心跳耳熱。當時，王老師正無限依戀著何美眉，每次試教都陪伴左右，聞著體香，聽著嬌喘，恨不得化為美眉輕軟薄透的襯衫貼到身上去。時間長了，試教多了，小何還磕磕絆絆的，一旁的小王卻把教案都記得滾瓜爛熟了，每一個程序與步驟該如何展示，都已心領神會。美女心理素質欠缺，遺憾告退，這就給了帥哥一個救場的機會，說無論如何不能丟了一中的面子。這英雄救美的故事，后來傳為美談。市里的教研員出于無奈，同意讓小王試試看，這就給了小王老師一次難得的展示才華的機會。他神態自若，輕松導入，巧妙展開，外引內聯，適時點撥，要言不煩，妙趣橫生，課堂氣氛活躍，師生配合默契。小何在一旁神情專注地傾聽，清澈的眼眸閃爍愛慕的光芒，偶爾與小王的目光相遇，白皙的臉頰飛起一片桃紅。教研員的眉頭由緊鎖到舒展，表情由嚴肅到松弛到笑容蕩漾。下課鈴響，教研員起立，放下聽課記錄本，一個箭步沖上講臺，先是拍拍小王的肩，然后又緊緊拉住小王老師的手，激動地說：“真不錯！就你了！” 教研員畢竟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世面，歷過風浪的，驗貨，識貨，一般是不會走眼色的。王老師不負眾望，省里賽課一炮走紅，獲一等獎第一名；接著又一鼓作氣，代表省里參加全國賽課。市教研員資格老，名氣大，人緣廣，評委大多是各省市教研員，都是一些老熟人，遇事彼此關照都很默契。市教研員很豪爽、大氣，在白云大酒店請了評委的客，順手送了一些土特產，先一天晚上安排了洗浴唱歌，第二天晚上又安排了牌局，把評委服侍得舒舒服服，歡天喜地。兩天賽課，外加專家點評，領導總結，組委會精心布局，安排緊湊。20位選手參賽，王老師抽簽不利，第一個出場。他身著黑色條紋西裝，內穿白襯衫，系金利來棗紅色領帶。帥氣穩重，從容自信，揮灑自如，憑借精妙的教學設計，縝密 而不失風趣的教學語言，渾厚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征服了聽眾，征服了評委，整場課如行云流水，自然流暢，渾然天成。結果不負眾望，進入三甲，榮獲一等獎第三名。榮譽證書到手，頒獎新聞上了當地電視，頒獎照片上了報紙，當即就有幾所外地名校的領導想要現場招聘簽約，找王老師喝茶交心，但王老師不為所動，一一婉拒。 四月的江城，陽氣逐漸上升，和煦的夜風輕輕吹拂，江畔的花朵競相開放，香氣襲人，沁人心脾。小何蹬一雙白色真皮高跟鞋，著一襲白底藍花連衣裙，挎一只紅色羊皮包，親昵地挽著小王的手在江堤漫步。她眼波流轉，宛如一汪清泉，緊盯著小王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說：你真棒，全場都被你征服了！小王攬著小何柔軟的腰肢，吻了吻她的額頭，耳語道：我只要征服你！春風沉醉，路燈幽幽，行人稀少，間或傳來鳥雀啼鳴，空氣里混合著花草的清香和濕潤泥土的氣息，一雙戀人依偎著，幸福甜蜜地泅入竹叢的翠綠里。 假如不是二中何校長因為學校基建和食堂承包收受賄賂的問題東窗事發而判刑3年，小王成為何家的乘龍快婿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可是生活從來就沒有假如，總之，此后，小王有意無意疏淡了小何，總是以工作忙為由躲避約會，幾次推遲婚期，不肯去民政局辦結婚證。但是，小王賭咒發誓說不急于結婚絕對與小何父親出事無關，他說只要兩個人感情好，那一紙證書真沒那么重要。時間長了，失望多了，小何終于醒悟過來，知道小王的心已經不在自己這里了。她毅然決然去了深圳，應聘在一所公辦初中教書。小王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開始略微掠過心頭的一絲惆悵，很快就像殘留的蛛絲被輕輕抹去了。 不足半年，小王就與市團委副書記馮小嵐結婚了。這小嵐姑娘當年曾是王老師班上的一枝花，一直擔任班上的物理課代表，比王老師小了整整12歲。大學畢業，去湘西支教一年就考上了公務員。有人說小嵐姑娘一直暗戀著王老師，也算是修成正果吧。這都是后話。 眼下，王老師懷揣著紅底燙金的獲獎證書，高視闊步，器宇軒昂，躊躇滿志，榮歸學校。老校長親自迎接，校門口懸掛彩旗、歡迎標語，高音喇叭反復播送喜訊，巨型電子屏反復打出紅色宋體字幕：“熱烈祝賀我校王冠東老師榮獲全國中學物理賽課一等獎！熱烈歡迎我校王冠東老師物理賽課凱旋！”一時間，校園渲染出節日的氛圍，全校師生都沉浸在激動、喜悅和歡呼之中。這不只是王老師個人的榮耀，學校也增添了光彩。校長經過深思熟慮，與書記商量后，當即決定：任命王老師任初中物理教研組組長，教初中畢業班物理。一年后，王老師隨班上升，教高中實驗班物理。三年后，高考大捷，聲震濱海，記者采訪，市報表彰，市長親自接見。市教育局召開教育教學總結表彰大會，王老師榮獲“突出貢獻獎”，獲獎金2萬元。王老師很快被評為省優秀教師，物理學科帶頭人。推銷教輔資料的書商整日背著包，圍著王老師轉悠，又是請喝茶，又是請喝酒，還熱情主動邀請王老師外出講學，在省高考復習研討會上講課，作專題報告，捎帶還為王老師出版了教學論文集。王老師春風得意，如虎添翼，心想事成。旋即順風順水晉升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在學校擔任工會主席，高中物理教研組組長。 當然，王特脫穎而出，也有些人頗有微詞，覺得他畢竟不是科班出身，物理功底太淺，講課只講書上的例題，課后從不答疑；擅長表演，拙于解題。講解高考模擬試題，凡是遇到需要計算的部分就抓瞎，要學生自己計算解答，學生說不會，他就訓斥學生：你學的數學都還給老師去了？看到不會答題的學生還挺多的，無奈之下，他才會請班上學霸上臺釋疑解難。有老師向學校領導反映王老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其專業水平確實只能教初中物理，不適合上高中，更不勝任畢業班的教學工作。勉為其難，是把他放在爐火上烤，害人害己。戲法不可久玩，玩久了總會露出馬腳的。但學校領導卻不以為然，甚至有些反感。堅持認為同行是冤家，同事無朋友，一些人眼紅嫉妒亦在情理之中。 確實，要說王老師在教育教學方面沒幾把刷子那是不公允的。他觀念開放，思維活絡，兼收并蓄，善于創新。比如魏書生老師創造了著名的“六步教學法”，他結合物理教學實際，改進為“五步教學法”，老師們反映簡化一步，方便操作，效果更好。又比如外地風行271教學模式，課堂45分鐘，教師講課，學生自學與課堂測評的時間分配比例為2：7：1，即教師講課時間不超過8分鐘，學生自主學習時間不少于27分鐘，每堂課的成果測評時間為5分鐘。教學宗旨在于師生角色的轉變，教室功能的轉變。由以教為主變成以學為主，由講堂變學堂。一開始，很多老師生搬硬套，顧此失彼，很不適應，覺得8分鐘講課時間不夠用，完成不了教學任務。王老師思維敏捷，靈機應變，很快就推出了361教學模式，也就是老師講課時間加一點，學生自學時間少一點，想不到這一方案還很受師生歡迎，都說比271模式要好操作。當然，也有不服氣的人說王老師的教學模式不是原創，是拿來主義，頂多叫改良。王老師倒是很大度，坦承他確實是在名家模式的基礎上創新的，但是，他強調改良也是創新。他耐心地進一步解釋說：我岳父是名老中醫，中醫開藥方的湯頭歌訣我也略知一二。黨參，白術，茯苓，甘草四味中藥組成四君子湯，加入 半夏，陳皮就是六君子湯，再加藿香，砂仁就叫香砂六君子湯。如果去掉半夏，就叫異功散。都是在四君子湯的基礎上加減，湯劑不僅僅是名稱的變換，關鍵是性能不一樣了，針對的病癥也不一樣了。我們在名家教學模式的基礎上，根據學情，有所加減，因材施教，更有針對性，你們說這是不是創新？即使是馬克思主義，也要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啊，你們說對不對？ 校長表態肯定改良也是創新，并舉例說包子和饅頭都是用面粉做的，區別只是有餡無餡；餛飩和餃子都是粉皮包餡，區別只是粉皮厚薄和肉餡的多少而已。即便同樣是包子，餡的原料不同，名稱就不一樣了，糖包子，肉包子，腌菜包子等等。不管你用什么餡，食客滿意，就認可你的創新。難不成我們還能要求一位中學老師去發明芯片，光刻機？再說了，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不管什么教學模式，能提高學生學習成績就是好模式。實踐證明，王老師的創新教學模式確實管用，深受廣大師生歡迎，我們就不要吹毛求疵，求全責備了，與別人過不去就是與自己過不去。我們不能老是墻內開花墻外香，要讓好花墻內墻外都香起來。校長說得入情入理，別人自然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作為濱海市一中物理教學教研成果，王老師創造的教學模式很快在全市推廣。 校長考慮到王特兼職太多，工作太忙，就選拔了畢業不久的研究生小楊做王特的助手，幫王特改卷，下班答疑。平日里王特與小楊師徒相稱。校長說：“小楊，你能做王特的徒弟是你的福分，你要好好學習王特的教育思想，教學理念，教學經驗，爭當名師。”小楊是高智商，矮身材；胖嘟嘟，圓滾滾，大腿與小腿似乎無縫連接，看不出膝關節，走起路來像企鵝，與師父王特站在一起，一老一小，一高一矮，一帥一丑，對比鮮明。小楊腦瓜子靈光，勤于鉆研，善于思考，解題能力超一流，講課深受學生歡迎，可惜其貌不揚，找對象成了老大難。王特對徒弟的個人問題很上心，四處張羅，接連介紹了幾個對象，女方總是錯把王特當相親對象，對王特頻送秋波，熱情奔放，對小楊視而不見，冷若冰霜。時間一長，小楊也學乖了，凡師傅介紹的對象一律不予理睬。王特也有點埋怨徒弟不識好歹，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校園內也有人背后說閑話：說王特不地道，老想把自己曾經的相好處理給徒弟，徒弟也是教書的，不是補鍋匠啊。 王特教學還是有經驗的，他最大的特點是善于借力發力，讓學生教學生。新課程標準倡導“自主、合作、探究”新型的學習方式，可以說王特是走在了新課標的前面。他強調教師不要包辦課堂，要充分調動學生自主學習的積極性。遇到問題，首先要獨立思考，獨立思考不能解決，就合作探究，合作探究還不能解決的難題，則老師相機點撥指導。王特教的是尖子班，高手如林，因此，幾乎沒有學生解決不了的問題。奧林匹克競賽題都難不倒他們，還何況普通高考試題呢？王特帶家教更有獨門絕招，平日就請班上學習成績拔尖的學生輔導；寒暑假，就請考上名牌大學的得意門生做助教。王特的家教效果特別好，名氣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紅火，價格不斷看漲。可千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王特在剝削學生的勞力，王特絕對不是那種不大方不大氣不大度貪小便宜的人，王特請學生可都是付了勞務費的，輔導一個半天就給100元，晚上輔導算半天，想想看，一個在讀學生一天能掙300，能不歡天喜地？家境貧寒的學生更是求之不得。所以，弟子們都爭著搶著給老師打工。 王特給人的印象是儒雅，博學，大度，有學者風范。有了名氣之后，電話多了，應酬多了，到學校來找他的人也多了。時間長了，王特也不勝其煩，時常搖頭嘆氣：唉，都是為虛名所累。于是，他特意戴了一副寬邊茶色遮陽眼鏡，有事沒事握一把碩大的柚木扇軸油紙扇，遇到不想搭理的人和事，他總是瀟灑地一抖手腕，伴隨著一聲脆響，白底灑金扇面展開，現出鄭燮那怪誕桀驁而又跳躍靈動的六分半書“難得糊涂”四個大字。他翹起二郎腿，悠悠地搖著扇子，面無表情，不言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是工會主席，也算是學校班子成員，正科級干部。但他似乎有傳統知識分子的淡泊，清高，有意無意疏遠權利，學校大會小會也很少發言。工會工作比較雜，婚喪喜慶，吊死問生，文娛活動，體育比賽，女工福利等繁瑣事務他一概讓副主席去安排。但在關鍵時刻，在原則問題上，王特心明眼亮，絕不含糊。 有一次開周常會，校長不指名批評了一位年輕班主任紀律性不夠強，下班次數少，班級管理松懈，誰也沒料到那位愣頭青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站起身來高調反駁：“你們領導班子一圓桌，平日鬼影子都看不見，每天只曉得賭錢打牌，吃喝玩樂，拉關系，找門子；當班主任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鬼晚，干得比牛多，活得比狗賤，你們還要橫挑鼻子豎挑眼，雞蛋里面揀骨頭，老子又不是賣身為奴！”小伙子是北方人，說話順溜，嗓門又高，臉紅脖子粗，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校長毫無思想準備，被他打了個冷不防，一時無語應對，僵在臺上。臺下竟然響起掌聲，喝彩聲。 此時，王特收攏折扇，疾步奔向主席臺，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雙手下壓，咳嗽了兩聲，喧鬧立馬停息，大家屏息靜氣，全場肅靜緊張。王特怒目圓睜，劍眉倒立，左手叉腰，右手持扇前指，厲聲呵斥： “好個黃立軍，你分配到學校才幾天，地板沒踩熱，就想造反？你以為你是王立軍哪？你頭上長了角，鋸你的角！你身上長了刺，削你的刺！別說你是黃立軍，你就是王立軍也有的是辦法治你！校長要你加強班級管理，難道也說錯了嗎？你覺得本事大，在一中委屈了，可以去別處高就，我們歡送！任何人，包括我，在一中工作，就要嚴格遵守一中的規章制度，絕不允許任何人享受特殊！”王特德隆望尊，身高體壯嗓門大，特有氣場，他輕易不發火，發起火來，還真的鎮得住場子。愣頭青像斗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一聲沒吭。王特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及時救駕，總算是為校長挽回了一點面子。 其實，王特只是偶爾露崢嶸，平日里一向比較謙和、低調，見了同事也好同學也好，都笑容可掬。尤其是教學上遇到難題，能不恥下問。除了問學生，還喜歡問同事，他總是習慣性地說：“這個問題你怎么看呢？”老師遇到有疑惑的地方，向他請教，他更是表現出夫子之風，把微笑的臉轉向其余同事，“哎，這個問題你們怎么看？大家可以說說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嘛。”一中不愧是名校，藏龍臥虎，尤其是年輕后生，大多是名牌高校的研究生，都想在物理名師面前露一小手，就竭盡全力把解題思路、方法、步驟詳細闡釋給他聽，他總是溫和地微笑，頷首，以贊許的目光看著你。待你說完，等著他表態，他就輕輕地說：“哦，我也是這樣想的，思路對頭，解題就好辦了！”所以，組里的年輕人都覺得王特不擺架子，平易近人，可親可敬。再聯想到王特經常為物理組爭取評優評先指標，中、高級職評名額，大家更是覺得大樹下面好乘涼，有王特罩著，在這個小集體里，真是無比溫暖、和諧、幸福。 可誰也沒想到問題竟然會出在王特的徒弟小楊身上，還差一點讓王特下不來臺。市里組織高三模擬考試，王特擔任物理閱卷組長，有人對一道分值較高的物理題目的參考答案提出了異議，濱海中學一老師說答案不對，英才實驗中學一老師說是題目錯了，官司打到王老師那里，王特仔細看了看題目，然后溫和地笑笑，說：“這個問題你們怎么看？”兩位老師緊盯著王特的臉，幾乎是同時說：“您怎么看呢？”王老師把試卷輕輕放回課桌，很有涵養地說：“不急，大家可以討論討論嘛。”說完，他匆匆走出教室，在僻靜處掏出手機打徒弟小楊的電話，叫他立馬趕到閱卷地點。 小楊風急火燎的趕到，王特遞過試卷，問小楊：“這道題目你怎么看？”小楊瞄了瞄試題，拿過閱卷的紅色圓珠筆，一邊畫圖，一邊如此這般地闡釋演算，最后，不容置疑地說：“題目和答案都沒錯！”王特滿臉笑容，關愛地遞過紙巾，讓小楊擦擦汗，然后以慣常的溫和語氣慢條斯理地說：“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王老師吩咐大家按照參考答案閱卷計分，兩位持異議的老師嘴里還在嘟囔什么，但也還是回到了座位，繼續閱卷。 閱卷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閱卷老師既分工又協作，進度、質量都在掌控之中。按計劃，上午把試卷改完，下午電腦登分統計。就在大家改完試卷準備午餐的時候，市里物理教研員匆匆趕到閱卷現場，他先是同王老師耳語了幾句，然后就大聲地說：“老師們，對不起！物理試卷有點問題。”接著就把先前有異議的那道題目的錯誤之處說了兩遍，要求大家把改過的試卷返工。話音剛落，室內炸開了鍋，怨聲四起。“”大家都忙不贏，你們這是逗我們好玩啊？”有的老師性情急躁，丟下閱卷筆，站起身來，似乎有要走人的意思。教研員不由分說，用教鞭敲著講臺，堅定地說：“那道題一定要返工，我們不能誤人子弟！”王特尷尬地剩在一旁，沒說一句話，臉上一陣青紫，一陣慘白。 等到大家吵吵嚷嚷去了食堂吃飯，王老師示意小楊留下來，惡狠狠地盯著小楊，氣急敗壞地質問：“你是怎么做題的？”小楊瞪了師父一眼，聳聳肩膀，不緊不慢地回答：“這題目不是您出的嗎？怎么會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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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特（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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