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

張巧

那年春天，母親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我那空中樓閣式的愛情，也畫上了句號。常常一覺醒來，天地一片混沌，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沙塵，讓人難以呼吸。我的心，也如空曠的沙漠，常狂風大作，黃沙肆虐，我苦苦支撐著自己早已坍塌的世界，久久難以走出。 　　那個春天，雨似乎分外多，沙沙沙、沙沙沙，如牛毛、似花針，三天兩頭光臨。我常常午飯后拿著我的收音機，走出宿舍，走出校園，走過那短短的鄉間小道，走上鐵軌，在細雨中向東漫步。那樣的時刻，偌大的世界，似乎只有一個小小的我，樹葉兒綠的發亮，微風輕輕拂過我青春的面頰，細雨悄無聲息地浸濕我的長發。我任思緒在天地間蔓延，我喜歡就那樣不停地、不停地走下去，將自己融入到一草一木中，在一枝一葉中盡享大地的深情，我那風雨飄搖的心啊，只有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才能得到稍稍喘息。 　　每天走在那閃亮的鐵軌上，仿佛在走人生之路，你看不到路的盡頭，但在煙雨蒙蒙中，鐵軌上那生命的微光，吸引著你不斷向前。我喜歡在這個時刻，在鐵軌上向東走，因為此刻東方的天空常常比西方的天空更亮堂些，偶爾會露出太陽明媚的笑臉，將世界瞬間照得一片光明。路的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莊稼長出了嫩芽，棗樹抽出了新葉，野花野草這兒一叢，那兒一簇，歡歡喜喜地裝點著大地，自然界的一切在細雨的滋潤下呈現出勃勃生機。 　　我常常坐在鐵軌上，望著不遠處那在雨中蓬勃生長的棵棵嫩苗、片片新綠發呆，那煥發著無限生命力的新綠啊，常常激蕩著我的心房，讓我莫名的感動！一切都在努力生長，而我呢，那個曾拼命奔跑、不停奮斗，一直努力要成為父母驕傲的自己呢！那個每日讀書、練書法、做摘抄，立志要做一個學識淵博、用靈魂育人，成為一代名師的自己呢！ 　　講臺上，我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年輕教師，青春的面龐，純凈的笑容，激情滿滿地為學生勾畫著一幅幅錦繡前程。每當走出教室，抬頭仰望天空，無助和絕望瞬間涌向心頭，我內心一片茫然，看不到人生前進的方向。 　　我一次次走出校門，徜徉在那微雨茫茫的世界，在細雨中浸泡，在微風中奔跑，那一棵棵飽含希望、生命的綠色嫩芽啊，卻終無法在我心靈的荒漠上生根發芽，日復一日，我任絕望瘋長。 　　那個春末的午后，我又坐在鐵軌上，聽著收音機里的人世浮沉、世間百態，呆呆地望著鐵軌下那煙雨蒙蒙的世界，精神卻在另一個世界游離。不知坐了多久，心靈的痛苦和茫然讓我的神經呆滯而麻木，火車轟隆隆的響聲，急促的鳴笛聲，我怎么就沒聽見呢，當我轉頭看見不停向我鳴笛，向我呼嘯而來的火車時，火車距我只有百米之遙！ 　　啊！我本能的一個箭步沖下鐵軌，站在鐵軌旁的碎石子路上，望著瞬間疾馳而過的火車，驚呆了——好險啊，原來生死只在一線間。 　　“啊，媽媽！”隨著疾馳而過的火車浮現在我面前的，是病榻上母親那張驚恐而哀傷的臉。媽媽，如果你看到剛才的情景，我知道本就有嚴重先天性心臟病的你，定會因驚嚇過度而撒手人寰;如果我在那一刻粉身碎骨，你也注定將不久死去。你是那樣愛我，那樣拖著病體苦苦煎熬，竭盡全力呵護著你的每一個孩子。我們的一點點病痛，都會在你的世界掀起驚濤駭浪，何況，何況那是你最愛的女兒......我知道，你定是無法承受的！ 　　我一邊沿著鐵道旁的石子路往回走，一邊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父母、兄長、老師、鄉鄰，那一張張熟悉親切的面孔，不停閃現在我面前。想起一路走來他們給我的關愛，他們對我殷切的期望；想起自己從母親腹中孕育的胎兒，到長大成人獨立生活，這其間父母一餐一飯，日夜操勞，一天天，一年年，其中艱辛歷歷在目。如果說20歲的我，是一朵正在盛開的花朵，那我就是一朵大家用親情和友愛用心澆灌、培育長大的花，而今天，我差點就將它輕易地毀滅，我是何其自私。尤其是，我怎么能讓母親苦難的一生再添上這沉痛的一筆！ 　　自此，我在鐵軌上散步時不再聽收音機，更不再鐵軌上久坐發呆。我麻木的靈魂也在那一刻被震醒：世間一切的痛苦和煩惱，和生命比起來，都會顯得是那樣渺小，而我的一個稍不留神，差點就破碎了母親的整個世界，為了母親，我必須要好好的活著！ 　　幾個月后，我離開了那所小學，在鐵軌上散步的日子成了永久的記憶，但那個陰雨綿綿的春天，那個火車向我呼嘯著飛馳而來的瞬間，卻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時時提醒我：生死只在一瞬間，要珍愛生命，珍惜你所擁有的一切。 注: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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