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對出生于鄉村的人來說,故鄉如一種宗教般的存在。故鄉對他來說是可親的、真切的、可感知的,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屋一舍,乃至人物風情,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知曉得不能再曉徹了,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是他人生體驗的一部分,過往的經歷,會牢固地鐫刻在記憶的烙印中,性格的形成、甚至命運的發展,都與這段體驗緊密相連。但故鄉又是陌生的、神秘的、遙遠的,我們雖身在其中,但很難說透故鄉的妙處,很難將故鄉勾勒得細致入微、活靈活現,畢竟,故鄉還有我們不盡知的一面。隨著離開時間的增長,我們對故鄉的印象也會變得越來越模糊,故鄉也會變得越來越遙遠。而我們對故鄉的情感卻與日俱增,這份感情是虔誠的、真摯的、純粹的,不帶著一絲一毫的功利。說起故鄉我們會繪聲繪色、自豪感爆棚,想起故鄉會讓我們魂牽夢繞、情不自禁,故鄉有召喚會讓我們義無反顧、竭盡所能,故鄉有難會讓我們錘足頓胸、痛至里脊,總之我們之于故鄉總是如癡如癲、似如瘋醉,此狀態如吃齋念佛的信眾,“衣帶漸寬終不悔,徘徊至此望空門”,雖癡迷于佛家,做忠實的信徒,卻不得要領,難入妙門。這種感受,是生在城里的人很難體會得到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生是多維度的,佛家曰人生有三世,即前世、今世和來世。對活在今世的人來說,我們既不能判知前世如何,亦無法預知來世怎樣,唯可把握的,是今世怎么個過法。其實就是今世,一樣有過去、現在、將來三個時態,都是我們在現實中的狀態。故鄉,是我們與過往的交集,觀照的,是舊時的影子,不管是自己的,還是父輩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每個人眼里,故鄉的山川景色是美麗的,孫犁筆下的“白洋淀”,汪曾祺所描繪的“高郵”,莫言小說里的“高密”“紅高粱”,賈平凹反復贅述的“商洛”,都是風情萬種,美輪美奐,可能是“移情”的原因,“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因帶有情感,故鄉的山、故鄉的河,故鄉的樹林、草場、果園、菜蔬、田疇、麥壟、稻埂、山花、雀鳥,乃至星星、太陽、月亮、云朵,都特別有靈性,有的甚至成了具像符號,賦予了圖騰般的景象。正因為如此,每個人的故鄉,或者說是家園,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其固有的特質,帶有深厚的地域化的標識,深植于每個人內心深處,成為其固守的精神家園。中國人講求“告老還鄉”“葉落歸根“”魂歸故里”,將魂靈歸棲于故鄉的泥土山梁作為最后的歸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鄉單有山川美色是不夠的,構成故鄉元素的,還須有人物、敘事、場景、文化,有如演出的劇場,人與人在這里生活、交往,發生各種各樣的關系,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情愫,上演一幕又一幕的人間悲喜劇,其中,文化是關鍵元素,根植于人的血脈中,使不同地域的人,出現巨大的文化差異性,魯迅的“故鄉”“魯鎮”“未莊”中的人物閏土、阿Q、祥林嫂,巴金“家”中的覺新、覺民、覺慧,方方“漢正街”的“扁擔”等等,無不體現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將故鄉的人和事串起來,相信每個人的記憶都會像魔術師的彩帶一樣綿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只是,這一切都在變化中,變得有時讓人找不到北。</p><p class="ql-block"> 近年來隨著回故鄉次數的增多,這種感覺更加明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沿著舊時的路,回到以前曾居住的村莊和小鎮。通往村莊的土路,被新修的水泥路取代了,之前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羊腸小道,變得寬闊、筆直而平坦,與發小上學鬧騰的田埂小路,長滿著厚厚的茅草。村頭兩棵粗大的樹,一棵棠梨、一棵烏桕,不見了蹤跡。兩棵樹的樹齡都在三百年左右,樹徑超過1米,要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住,當年曾是村里的地標,樹冠遮蔽的濃陰,是村子里的人們休歇納涼、過路行人歇腳小憩的處所,更是孩子們嬉鬧的樂園。在那里我曾聽大人們講述外面世界的故事,聽民間鼓書藝人說過封神榜、水滸,受到過初始的啟蒙教育。暮春曾爬上烏桕樹上的鳥巢掏布谷鳥的蛋,深秋用竹杷去收拾烏桕落下的斑駁的紅葉,三月在繁華盛開的棠梨樹下捉過土蜂,十月在棠梨樹上品嘗霜降后的野果,真的不記得在那里曾干過多少淘氣的事情。雖然原址上種上了高大的白楊,樹密成林,但原來的感覺是找不到了。門前的那口池塘還在,塘堤四周的灌木和野草在肆意生長,通往塘口的石板路,也被雜草覆蓋。近年來村里的人都大部分外遷至外面居住,只有一些老年人還居住在老屋里,昔日人聲鼎沸、喧鬧嘈雜的景狀已了無蹤跡。村子里只住著寥寥幾戶人家,之前的住戶搬走后,年久失修的老屋,大多坍塌,留下斷垣殘壁,仍存尚好的,也是緊閉深鎖,全然沒有人跡。好幾次曾停車駐足,到之前的塆鄰家造訪,但他們大都記不起三十年前的事,過去對他們來說似乎有些遙遠。倒是其孫輩的,對過往的事感興趣。“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置身其中,頗有幾分賀知章當年回鄉時的感慨和無奈,隨后寫了一首小詩,記錄了當時的感觸:</p><p class="ql-block"> 菇山故地訪舊跡,塆鄰老邁辯客唏。</p><p class="ql-block"> 祖屋頂破穿桕木,旁舍鎖蝕院草萋。</p><p class="ql-block"> 最易忘卻經年事,是非旋即掩塵泥。</p><p class="ql-block"> 人生場轉如鏡幻,別時惟見柳依依。</p> <p class="ql-block"> 故鄉的集鎮,面積增加了好倍,似乎有了些城市的“范”,馬路鋪上了水泥,裝上了路燈,過往沿街店鋪的叫賣聲換成了高音喇叭,隨處可見的巨幅廣告和霓虹燈箱,昭示著市場經濟的浪潮在滌蕩著這個曾經偏遠的小鎮。街道狹窄,看不見交通標識標線,也沒有紅綠燈和安全護欄,出現交通堵塞是常有的事。九龍河水依然在靜靜地流淌著,小鎮的影子倒映在河面上,被微波擠壓、撕扯,顯得有幾分丑陋。簡易的板式建筑,如垃圾般充塞著這所小鎮,毫無靈性和美感。印象中的小鎮,遍布青磚布瓦,一色的豫南民居建筑,宛若清純的女子。臨鎮的河堤,鋪砌了石頭,增加了景觀步道,種上了花草,只是再也難覓河邊浣衣的身影了。河上的拱橋還在,當年曾是小鎮的一道風景。下游兩公里處,新修了滾水壩橋,蓄了不少水,使河水在此段變得水深面闊,形若巨湖,這樣的滄桑巨變,讓游子短時間難以產生親近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暫不適應的,還有鄉誼們做事的風格和方式。從高鐵站出來,刷票出閘口,感受到的是異樣審視的目光,每個人從頭到腳,仿佛都被仔細翻檢了一遍;耳邊充盈的,是硬邦邦訓斥的話語,透著冰冷和霸凌,讓醞釀一路的回鄉的興奮感瞬間消失。回到居住的小區,有些鎖事請物業幫忙,要么被告知不在服務范圍之內,要么說節假日工作人員休息,倒弄得自己要欠人情似的。與故人舊誼相約小聚,多年未見,想著早點到場敘敘舊,誰知那邊牌桌已壘起,幾個哥們已干的不可開交,甩起了“黑桃5”。人齊到點開餐,大家往一次性的水杯里倒滿酒,齊刷刷地舉起,一飲而盡,粗暴而簡單,全然沒有了推杯換盞的儀式感,更沒有前奏的鋪陳和后續的交流,匆匆飲完,草草吃罷,牌桌再次支起,大家又一次圍城而坐,聚會的旨義,被置于一邊。</p><p class="ql-block"> 其實,從離開故鄉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與故鄉永久分離,有如我們落地離開母體。離開故鄉的過程,即是個體自我成長發展的過程,所以巨擘大咖們都沒有故鄉,或者權把他鄉作故鄉,白居易和蘇軾,將心安之處作故鄉。白居易曾作《種桃杏》詩云:“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路遠誰能念鄉曲,年深兼欲忘京華。” 對當下眾生來說,他鄉容得下肉體,卻放不下靈魂;故鄉容的下靈魂,卻放不下肉體,靈與肉一直在分離,可能是這一代人無解的宿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故鄉已不是原來的故鄉,有朝一日,故鄉,易為他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3月14日于前海西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鄰村的扁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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