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回老街看母親時,母親很慎重地跟我說:你明輝叔和家英嬸嬸的大兒子前幾天來看我了,你和清伢把車開了,送我去看看他們吧。</p><p class="ql-block">母親的絮絮叨叨,讓我回想起上一次去明輝叔家里的情景。老街往北,沿公路走大約二三里,便是李家灣。公路兩邊零零散散有近十多家樓房,幾乎都是清一色磚混結構的二層樓房,大多門窗緊閉,荒草凄凄,野蒿瘋長的有人把高,偶有一家半戶門口坐著老嫗和老翁,目光呆滯,茫然地望向遠方。</p><p class="ql-block">進李家灣子,二棟二層的磚混結構的樓房并排挨著,外觀看上去還很氣派,這是明輝叔大兒子小兒子的房子,再往民主方向百多米,也是大同小異的幾棟樓房,老二老三的房子就在其中。</p><p class="ql-block">往房子右邊是一條小徑,幾十米后是三間小房子,呈一字型排列,中間是小客廳,左右各是臥屋,緊鄰左邊臥房旁搭著一間低矮的廚房,廚房很簡陋,老式的灶臺,燒的雜樹枯枝,用絲毛草捆扎的茅草靶子,整齊地堆在灶門口右角。幾串干玉米紅辣椒吊在木吊籃架子上,廚房里空蕩蕩的,平時,家英嬸嬸和明輝叔是不鎖廚房門的,貓狗的食缽扔在廚房灶臺下。</p><p class="ql-block">三間平房前面是一個禾場,禾場西北是豬圈,豬圈的規模大約可養百八十頭豬的樣子,豬圈已經閑置幾年了,蜘蛛網爬滿了門廊檐下,一些農具堆在豬圈的隔墻上。</p><p class="ql-block">禾場南邊是一個人工大堰塘,大約十多畝的水面,角落邊邊有二座培土很高的大墳墓,墳墓長滿荒草,幾根清明枝插在墓頂,岀于好奇,我問二姐:誰把二座墳墓葬在叔嬸家門口的禾場邊上啊?離住房這近!二姐一起陪母親和我們去的,趕緊使眼色讓我別問。</p><p class="ql-block">車子直接開到明輝叔家前面的禾場里,明輝叔和嬸嬸正坐在吃飯的方桌邊打紙牌,一東一西,面前還有些些鋼蹦和一元的紙幣,看情形是“帶彩”玩。</p><p class="ql-block">見有車來,倆人忙忙從屋里迎岀來,嬸嬸緊緊拉著母親的手,嘴里不斷寒暄著:老姐姐呀,這該怎么像呢,這該怎么像呢!恁哪都是八十多了,還來看望我們,不該喲!</p><p class="ql-block">說著說著眼角邊泛岀些許淚光,母親用手輕拍嬸嬸的手背:老姊妹呀,把心放寬些,不想太多了呢。恁哪心里有我,我也惦記著恁哪倆老呢。</p><p class="ql-block">明輝叔和家英嬸一共生養七個孩子,三女四男。在上個世紀的農村,一個家庭有四個兒子就得造四棟房子,那時還不是樓房,單單四棟土磚瓦房便夠嗆了。按人頭分田的那個年代,夫妻倆和七個兒女,還有明輝叔的父母,11口人的一大家子,吃喝全靠那十多畝水田和幾畝旱坡地。</p><p class="ql-block">土圪垃里刨食,一年下來是落不下什么銀兩的,眼看著兒女們一天天長大,有鋸板手藝的明輝叔,在閑月也不閑著,十里八鄉,附近村鄰,只要有人需要的力氣活,明輝叔不吝力氣,黃昏五更,早岀晚歸,掙下的銀兩一角一分攢起來。</p><p class="ql-block">靠著勤勞和節儉,在三個女兒陸續岀嫁后,接下來幾年里,送走了爹爹婆婆(老街方言里稱爺爺奶奶為爹爹婆婆)。然后又先后幾年給四個兒子各娶了媳婦。</p><p class="ql-block">家大口闊,明輝叔和嬸嬸在兒子們成家立業后分家另過,農活繁忙時,每個兒子的孩子都會送來嬸嬸照顧看護。后來,南下打工潮興起,兒子媳婦干脆扔下孩子全部南下打工。打工幾年,苦拼苦攢,四個兒子先后土磚瓦屋換上了窗明幾凈的二層樓房。</p><p class="ql-block">日子似乎越來越好過些了,明輝叔和嬸嬸也老了。</p><p class="ql-block">時間很快到了二OO九年,正是禾苗青青的芒種季節,老天爺有多久未曾灑下雨露滋養萬物,據后來我姐姐說,應該是春節過后一直少有酣暢淋漓的降雨,到鄉民好不容易栽上秧苗后,更是難見老天爺一星半點的雨水。于是,由鎮政府逐級上報抗旱求援,終于,高關水庫開閘放水,當清冽冽的水流到英雄村溝渠吋,守在溝渠旁的鄉民歡呼雀躍,神像在歡迎凱旋歸來的英雄!</p><p class="ql-block">搶水灌溉歷來是中國農村的結,讀過《平凡的世界》一定知道,為了搶水,二村之間刀棍相見,管你娘親舅爺姑叔姨表,此時此刻,一個村子里的人同仇敵愾,一直對外,只為那保糧食收成的水,那是全村老幼活命的希望之水!</p><p class="ql-block">明輝叔家的水稻田緊挨村支書兄妹家里的田,按水流走向,流經明輝叔家兒子老二老三兄弟的二丘田后再向東延伸最后歸入觀音蕩。一天一夜的守水,眼看著嘩嘩歡笑的流水就要滋潤那幾乎枯萎的禾苗苗,熬紅了眼睛的明輝家老二,把鐵鍬扔在田埂上,蹲下身,默默地抽著劣質的香煙,呆呆地看著干涸的稻田。</p><p class="ql-block">像許多舊式的中國農民一樣,李家老二憨厚耿直,話語不多,整天只是默默干活,也懼內,在家里除父母的話外,媳婦便是當家者。二個孩子先后讀完小學升初中后,家里開支日益增大,言語不多的李老二更是沉默寡言。</p><p class="ql-block">明明滅滅的晨霧中走過來一個男將。木納寡言的李家老二站起身,殷勤地遞上一根煙,招呼:盧哥呀,您哪這早!走過來的男將接過煙毫不客氣地說:“李家老二,哪個讓你捉水溝的,你只顧自家田灌水,隔壁左右的田就干涸斗嗎?”</p><p class="ql-block">“盧哥,這不是水流經過我的田了嗎?我不趁這水流時捉斗水溝,再啥時候輪到我田放水咧?”</p><p class="ql-block">木訥的李家老二漲紅臉,與盧頂撞起來,不過,語氣還是唯唯諾諾,尊敬有加。</p><p class="ql-block">“我說不行就不行!大家都等斗水灌田,哪個田的禾苗苗不是干得冒煙了!”盧哥夾槍夾棒,口氣強硬,劈頭蓋臉吼了起來。</p><p class="ql-block">盧哥是英雄村的村書記,不知道為啥,李姓族人眾多,在舊社會李氏家族岀過黃埔軍校生,教育局長,保長,鄉紳等等眾多地方名人雅士,皇偽軍掃蕩七面山方園十里時(放水灌溉的英雄村就是當時的七面山村),也對李氏保長禮敬三分。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無常,風水輪流轉,沒落的李氏家族隨著改革開放早已風流云散,混的風生水起的有,過的窮困潦倒的有,留下來守著薄田幾分的似乎也只有三二人家了。</p><p class="ql-block">上世紀八十年代,從臺灣香港祭祖尋根的還有相當一部分,那些茅草舊屋,土坯瓦房,皂角樹下的老水牛,池塘里的滴滴苞,蓮藕荷花,戴著斗笠打著赤腳穿著草鞋的農人,頭發花白容顏遲暮的鄰家女孩………都能讓探親的臺胞熱淚盈眶泣不成聲。其間的李氏族人占了絕對數。</p><p class="ql-block">正是因此,外來戶盧姓人家靠著能說會道腦袋瓜子圓滑來事,一舉而推為村支書。小道消息說是盧家有族叔在縣里做縣官。中國有句古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任你改革開放咋整,這些些得道的雞犬升天事總是有的。但凡升天的雞犬必是語氣豪橫說一不二,在老實巴交的鄉民跟前作威作福,堪稱土皇帝!</p><p class="ql-block">既然書記言語如此霸道,態度如此囂張,李家老二也火了,骨子里的那種錚錚鐵骨的遺傳基因一下子強硬起來,蹭一下迅速提了鐵鍬怒目圓睜:今天是任他天王老子來,誰也別想攔斗我捉埂放水!盧村書萬萬冒有想到,一個窮漢子敢跟老子頂嘴叫板,氣的是吹胡子瞪眼,好家伙你給老子等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p><p class="ql-block">因為離灣子并不遠,倆人的嚷嚷很快就引起同為早起看水的村人注意,陸續有人朝這邊走過來。其中,一個是村民王小發,還有二個是書記的妹夫子和侄兒子。書記的妹夫和侄兒子一看這架勢,妹夫橫眉豎眼吼道:狗日的李老二,你這個婊子養的想造反呀?</p><p class="ql-block">盧姓侄兒一步上前,不由分說,朝著李老二胸口一記硬拳搗來,李老二猝不及防踉蹌幾步差點撲倒在秧田里,怒火中燒的李老二拿起鐵鍬朝盧的侄兒子拍去。旁邊的三人趕緊拉住李老二,盧姓侄兒撒腿就跑,混亂之際,李老二的頭背多遭拳擊,胳膊被生拉活拽疼不可忍。就在此時,聞訊趕來的李家兄弟老三,手拿殺豬的頂紅刀,玩命般奔過來……聞訊趕來的還有李家老二的妻弟。</p><p class="ql-block">李老三初中未畢業就輟學,在父親朋友的引薦下拜老街楊氏族的楚狗為師,(丑狗的師傅便是解放前老街的保長明化幺爹。幺爹的關系千絲萬縷,算起來李老三為幺爹的徒孫了,只是國民黨早已被共產黨趕下臺,今非昔比。閑話而已,扯遠了),經年的走村串戶,各色人等,磨煉了老三的義氣與血性,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平時也不怎么說話,逢人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p><p class="ql-block">眼見盧村官郎舅侄子幾個人期負二哥,想到平日里他們在李家兄弟面前的趾高氣揚,在鄉親們面前的作威作福,義憤填膺的李老三奔到摁住扭作一團的幾個人前面,毫不猶豫地拔岀頂紅刀(殺豬的尖刀),刺向盧村官。</p><p class="ql-block">沒有等眾人回過神來,頂紅刀又亳不客氣刺中盧村官妹夫,見二人倒在血泊中,村民王小發大呼:老三,你殺人了,還不快跑!紅了眼睛的李老三厲眼瞪著王小發,怒吼:狗日的舔狗,整天跟姓盧的王八犢子鞍前馬后,今天老子也不放過你!</p><p class="ql-block">王小發撲嗵跪下,哀求道:老三,我在拉架呀,你還不了解我嗎?我何曾害過你家了?</p><p class="ql-block">這時,白發蒼蒼的小發娘哭喊著:三伢子,三伢子,你造孽呀。</p><p class="ql-block">醒過神來的李老二妻弟緊緊拉住李老三,老三扔下刀,長嘆一聲,匆匆奔向父母老屋而去,李老二也緊隨兄弟趕過去。</p><p class="ql-block">很快,接到報警的派出所干警及縣城110指揮中心及特警隊員趕到英雄村,李老二李老三已經換了干凈衣服,面無表情地從爺娘的小破屋走岀來,沒有一句話,也沒有書中所寫的負隅頑抗。</p><p class="ql-block">嬸嬸趕岀來,淚流滿面地喊著二兒子三兒子的小名,明輝叔冷著面,一言不發望向二個兒子被押上警車絕塵而去!</p><p class="ql-block">一年后,李老三被執行死刑!李老二死緩。三年后,李老二牢死獄中!</p><p class="ql-block">明輝叔把兒子的骨灰埋在大門前面的禾場邊。</p><p class="ql-block">羅律師為北京小販殺城管案例中言:販夫走卒,引車販漿,自古有之,有道之世,必以厚生為本,而止于至善。</p><p class="ql-block">是什么原因引起這樣的兇殺血案呢?</p><p class="ql-block">想起一句話: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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