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風雪

葦子

今天是甲辰龍年正月平常的一天，剛過雨水節氣。       早上出門天氣陰沉，還有料峭的春風夾著如絲的雨雪在漫天飛舞，氣溫比前幾天低了不少。走在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大人小孩臉上溢出開心的笑靨，滿面春風。還沒有到元宵節，人們依然沉浸在新年溫馨吉祥的氛圍中。        在縣城周邊的農家樂一個叫城邊邊的地方，今天是大哥的61歲生日，我們都應邀前來祝賀。我坐在玻璃大廳里遙望南邊的鳳凰山，到處煙雨迷蒙的。山上應該是下雪了，雖然還在正月，還在過年。        此時，我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一天。       也是在正月里，在老家剛過完元宵節，我和大哥在漫天風雪中乘著一輛拉肥料的敞篷卡車，從縣城出發沿著剛修好的漢漩公路前往位于漢江邊上的漩渦小學。那年，就是一九八四年的春天，我還沒滿十二歲，大哥整整二十一歲。過完年，春季開學了，我們要去他工作的漩渦小學報到，他是我的歷史老師，我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        那時，漢陰縣城到南邊山區漩渦的公路才勉強修通，蜿蜒曲折的泥巴公路在鳳凰山的崇山峻嶺間來來回回，曲曲折折，綿延不斷。還沒有正式的班車，我們從老家到漩渦，得先從漢白公路坐車上縣城，然后再搭乘熟人的車或順風車，從縣城沿漢漩公路翻越鳳凰山到漢江邊上這個叫漩渦小學的地方。這個小學就在鳳凰山南麓的山腳下，一條叫冷水河的溪流從北往南流過學校的旁邊，最后匯入三千里漢江。我的少年時代有兩年就是在這里度過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真正的讀書生涯就是從這里開始的，我所練就的那點所謂的關于讀書寫作的“童子功”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積淀形成的。而這一切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記得那天，剛過完年，我是懷著一百二十個不情愿的心情離開老家，依依不舍地跟著大哥去往漩渦。臨走前，母親是千叮嚀萬囑咐，還讓父親把我們送到車上。那天的天氣和今天的一樣，雖然是春天了，但依然感覺有些冷。大哥通過關系給人家說好話，我們才勉強搭乘上了一個熟人的卡車，司機臺里坐滿了人，我和大哥只有坐在后面的敞篷車廂里。為了抵御寒冷，我們把滿車的肥料堆起來放在周圍，中間空出來剛好容得下我們兩個人，再撐一把雨傘來遮擋風雪。當天在山腳下時天氣還不算太冷，等坐上車到了山頂上，鳳凰山上的風雪越來越大，氣溫越來越低，我穿得又比較薄，在露天的風雪中我凍得幾乎四肢冰涼手腳麻木。拉著我們的卡車在泥濘不堪，冰雪堆積的山路上艱難地爬行著、呻吟著，車屁股后面不時冒出濃濃的黑煙，像一個年老體衰的人在漫天風雪中蹣跚著，踉踉蹌蹌的。         為防止輪胎打滑，汽車前后的輪子都套上了鐵鏈子，司機師傅穩穩地掌著方向盤，一路不敢打一絲馬虎眼，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卡車，在漫天風雪中慢慢行駛。等車快要行駛到山頂上了，原來蒼莽蔥蘢的鳳凰山在我們眼前變成了一個冰雪世界，好似童話里的故事，到處銀裝素裹，白雪皚皚一片，還有漫天飛舞的雪花在我們的頭頂紛紛揚揚降落。少年的我，那時并不覺得這近在眼前的景色有多美，反而非常地厭惡。坐在我們堆砌的空間里，周圍都是肥料編制袋子在幫忙抵擋風雪對我們的襲擊，但依然有限，我被凍地不想說一句話，腳幾乎失去了知覺。有好多次都想哭，甚至萬念俱灰，想到這輛卡車墜入山崖油箱爆炸燃起熊熊的烈火，以便能給我弱小的軀體帶來一些溫暖。        在卡車行駛中途，我想小解，大哥說堅持憋住，現在排尿會把身體內部的熱量給散發了，你會感覺更冷。這時，大哥就在一旁不停地鼓勵說，堅持一下，不要怕，學校就在不遠的山腳下，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到的。他看我快要掉眼淚了，就用他那獨特的嗓音給我唱電影《城南舊事》里的插曲《小城故事》來鼓勵我：“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歡樂特別多……”         在他的歌聲中、在刺骨的風雪中、在卡車的一路搖晃中，經過近四個小時的艱難行駛，最后我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四十年過去了，大哥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給了我很多，教會了我很多。我喜歡讀書學習的習慣，凡事不怕困難、善于挑戰的精神就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這時我想到了大哥最早在我讀小學三年級的那個暑假，他送給我一本書叫《毛澤東青少年時代讀書的故事》中的一首詩，這是少年毛澤東當年離開韶山外出求學時留給他父親的：“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讀完了這本書，我當時就被少年毛澤東立志苦讀，勤奮好學的精神所深深感染和打動。他當年說的“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鏗鏘有力的誓言至今依然在我的耳畔不停回響，他的讀書故事，勵志好學上進，不怕困難犧牲的精神極大地影響著我，甚至改變了我后來的命運。        記得在這個學校讀五年級時的那個冬天，我平時和大哥是住同一間宿舍，睡同一張床，他負責督促我學習，管理我的日常生活。         從1983年的秋季開學我上五年級開始，他就要求我每天堅持寫日記，還想方設法地找來各種優秀的課外書讓我閱讀。比如訂閱《中國少年報》《兒童文藝》等報刊，還有《聊齋志異》《平原游擊隊》《西游記》《三國演義》等書籍。        那天晚上大哥外出有事，宿舍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寫完作業準備寫日記，但是總覺得這一天太無聊，沒有啥值得一提的，又是在寒冷的冬夜，于是我就開小差報著僥幸心理，沒有寫當天的日記就提前鉆進了溫暖的被窩睡覺了。正當我睡地昏昏然的時候，大哥外出回來要例行地檢查我的作業和日記，當他發現我沒有完成當天的日記，就一下子掀開被子叫醒了我，義正言辭滿臉嚴肅地說：“你怎么連今天的日記都沒有寫，有什么資格去睡覺？趕快給補起來，看我不收拾你！”我雖然是一百個不愿意，但是我自知理虧，今天是自己思想開小差了想墮落了，而這是他堅決不允許的。我只有重新穿好衣服，極不情愿地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坐到書桌前，勉強補完了當天的日記。       還有一次，應該是在讀五年級第二學期的初夏季節，發生的這件事讓我至今依然記憶猶新。那時在下午放學吃完飯之后，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學校兩邊的山坡上已經到處綠意盎然了，初夏的布谷鳥正在賣弄著清脆迷人的歌喉，快要落山的夕陽把它最后一抹緋紅色的霞光灑在了漢江水面，也映照著山谷里的花草樹木。這是一個難得的休閑的時光，我正準備尋覓去哪里玩玩，這時，家住學校附近的幾個同學來到我住的宿舍，笑嘻嘻地說一起去漩渦集鎮上的電影院看《渡江偵察記》。我當時覺得還有這樣的好事情，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去給大哥說一聲，便就興高采烈地和他們去往集鎮的方向。集鎮就在漢江邊上，碧綠深沉的漢江繞著集鎮來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轉彎，我在想著，漩渦之名應該由此而來。學校離集鎮也就一里之遙，當年能看一場電影算是人們茶余飯后最奢侈的一種享受了，因為沒有電視看和更多的書籍可供閱讀，那看電影就是最好的文化消費了。      《渡江偵察記》是那個年代少年的我最喜歡看的一個電影，驚險刺激的戰斗場面，扣人心弦的敵我周旋，讓我是如癡如醉。看完電影從集鎮回到學校宿舍，已是晚上了。我推開門進去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好，大哥緊繃著臉，一股怒不可遏的樣子，見到我就劈頭蓋臉地質問我：“你今晚去哪里了？你真的是太膽大了，到處亂跑，也不給我打招呼！趕快給我跪下！今天必須給你點教訓！”我想，今天算是全完了，一定是一場皮肉之苦。我知錯地低下了頭，還沒等到我辯解，大哥就用他提前準備好的樹條在我的身上抽打了起來，一邊抽打，一邊還在嚷：“你給我跪向老家的方向，好好想想！爸爸媽媽他們知道你一天這樣游手好閑，不好好學習，你看你對得起他們嗎？對得起你自己嗎？今天我打你，我是在替他們在收拾你，給你長點記性！看你以后還隨便不打招呼地到處跑吧！”我抽噎著，淚水一直在我的眼眶里打轉。挨完打后，我停止了哭泣，大哥從一個裝有熱水的桶里端出一碗提前從學校伙房里煮的洋芋絲面條給我，說：“把這碗面吃了，好好反思一下你今天的所做所為，認真寫一篇日記！”吃完了面，寫完了當天的日記，最后我躺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睡去了。        今天是大哥六十一歲的生日，感謝他這么多年來給我的幫助和鼓勵，沒有當年他對我的嚴格要求、細心用情幫助、長兄如父般地呵護陪伴，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想，四十年時間過去了，我也從原來懵懂無知的少年，歷經歲月的磨練和生活的摔打，變成了一個熱愛生活、善于精進、勇于探索的年過半百的人，已經開始人生下半場了，這一切的一切，除了首先要感恩父母給了我生命，就是大哥在我從小到大精神成長中帶給我的幫助和鼓勵。在四十多年前，大哥在我當年幼小的心靈里種下的這一顆讀書的種子，穿過歲月的蒼茫，經過時間安靜地呵護陪伴，精心地培育澆灌，由原來的小樹苗如今已長成了一顆挺拔的參天大樹。現在，我在這顆充滿著知識和智慧的大樹下，正在深情地仰望著浩瀚無垠的星空，腳踏實地自由地行走著，準備把讀書寫作進行到地老天荒的一天。        謹以此文獻給大哥，并祝您生日快樂！                               2024年2月20日 作者簡介 葦子，原名李偉，七二年生人，成長在鳳凰山腳，月水岸邊。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參加高考，現任教于漢陰縣實驗中學。從教三十年，外表冷漠嚴肅，內心激情飛揚，喜歡隨性自在的人生，志做教壇獨行俠，致力于融青春人文理想于數學課堂。學雖理科數學，業余尤好讀書、寫作、音樂、書法、騎行。喜歡挑戰自我，閑瑕之余好杯中之物，隨手涂鴉，坐擁書城，屬于典型的“不務正業”之人。現為陜西省散文學會會員，安康市作協會員，市詩詞學會理事，市楹聯學會理事。2017年評為漢陰縣閱讀推廣大使，2019年榮獲漢陰文藝志愿者標兵稱號，漢陰縣最美讀者稱號，2019年4月榮獲安康市首屆書香家庭稱號，2023年7月當選為漢陰縣詩詞楹聯學會常務副會長。人生最大的夢想是騎行環游中國，寫幾本無用的閑書，神交天下文友。月華如水之夜，葡萄架下，海侃神聊，把生命浪費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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