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卻嫌春色晚

張春英

這場雪，是一場沒有驚喜的驚喜，是春雪。 早幾天，天氣預報里就預告著雪的行程，每天向全國報道著它的足跡。暴雪，大雪，中雪，各地都以忐忑不安的心，把人、物鋪開一個大大的歡迎陣勢。我努力以一顆平常心來等待，畢竟天氣就像不可預料的人生，有太多的變數。 我是喜歡雪的。臨近，還是有些把持不住，多次從窗子窺探。先是捕到細碎的煩不啦。確切說我不知道該叫它什么，小時叫煩不啦，就一直叫著。心里一直認定煩不啦是出生不久的雪孩子，是嬰兒雪。愣頭愣腦，敲打窗，啪啪啪，聲聲清脆。落到枯草里，地面上，枯草、地面也清脆。一粒一粒的蹦跶聲，敲得起了喜。似一群頑皮、淘氣、單純的幼兒，不知世間憂煩。 煩不啦，來的快，也停得急。有擠到墻角、路沿，有躲進草叢，剛剛泛白就歇了菜。天，依舊陰沉得很堅定。 雪，看來又要溜了。嘟囔道。 急啥？還沒到。那人回。 事實證明，果真是我心急了。雪，終歸是來了。沒有辜負我一遍，再一遍，扒窗縫、貼玻璃的探尋。 已記不清是第幾次趴窗發現的，雪蓋住了車頂。是在我困頓熟睡里的事，起夜幾次都是有趴窗尋的，每次起來都把眼睛湊到窗玻璃上，實在看不清時，就快速地打開一道縫，探照燈似的掃一眼，再迅速關上。卻仍舊錯過了它的首秀。 再睡下，便安穩了。雪已入世，就讓它先松弛一下緊趕慢趕的筋骨。賞賞夜色，摸摸回春的大地，聽聽躲在枯色里那些即將出門的春的悄悄話。 我要繼續等，睡夢里等。等前赴后繼趕來的熙攘的雪。像淄博迎接世界各地的燒烤大軍，像爾濱迎接世界各地的柚子、土豆。我需要在酣睡里蓄起更多的熱情。等待，是美好的。 早上，也不急于起床了。過會兒，起來看一眼。過一會兒，又看一眼。雪在車頂、地面、亭子上，一毫米一毫米地長著。在綠籬、窗臺、枯草上，一毫米一毫米地長著。光禿枝干的樹卻無動于衷，孤傲不群的樣子，你不來，我也不強求。 窗外的雪是絕美的舞者，似一群白蝴蝶，一會兒，上下翻飛；一會兒，又一朵跟著一朵，齊刷刷地從東涌到西，再從北涌到南。流淌著，像舞動的水袖，輕盈，飄逸，又壯觀。 銀裝素裹，有了。裹了地、車及草。粗壯的枝椏上有一些，不多，雪給裸露的枝添了嫵媚。馬尾松、女貞等長青樹上，也留住一些。松，像誰的畫了；女貞，像棉，舊綠的葉上開著朵朵棉花。五角楓、紫荊、等其它樹，受了嫌棄般，雪寥寥無幾。 可，我不能再等下去，不能再等那玉樹瓊枝。天已過午，再不出門，會失了禮，慢待了這場雪。 匆匆收拾一下，推開門，一襲涼撲過來，并不凜冽刺骨。去公園，還是去？看看地上厚厚的雪，猶豫了。想起上一場雪后在醫院看到的，摔斷胳膊的大姐，閃到腰的大娘。斷了騎車的念頭。背著包，毫無目的地溜達著。路上三五行人，路邊樓上的窗前有目光看過來。我是雪景里的人了。 　　路上的景太雜，不由自己地又走到上次拍照的人行道上。兩邊的國槐高高大大，風催雪舞，樹枝再怎么細膩都留不住雪。在飄搖歡喜的雪里，細密的枝條卻自添溫婉。 天茫茫，地茫茫，雪茫茫。天地間彌漫出一種讓人松弛的寂靜。人來，車往，像一幕無聲的電影。 把手機放在支架上，透過鏡頭，如夢如幻，有些許江南煙雨的朦朧，卻又有所不同。多了幾分清冷的仙氣。 想找幾句詩詞來描述一下此情此景。詩經漢賦，唐詩宋詞，腦子里卻沒有儲存幾句。此刻，更是中了雪的蠱，腦子里一片空白，比雪還要白的白。此時，一切的喜樂憂愁、凡塵往事皆退避三舍。世間單純的像水，清澈，透明。 罷了。穿越了五千多年的歷史，一程程飄到今天的雪，本就是絕美的詩詞歌賦。這樣夢幻的雪，賽過李白、白居易、岑參、柳宗元等古今往來諸多文豪的任何一句。 人在大美里是無力表達的。也無需表達。看雪落，是享受。聽雪開，是享受。雪地里走一走，更是享受。 　　我揚雪，扔雪，在雪地上蹦蹦噠噠，任雪落到衣上，發上，臉上。鉆進脖子里，眼睛里。開心得像孩子。 抬頭，有人從路邊小區院墻的柵欄里往這邊看，迎著我的目光，做了錯事般，轉身往前走，時不時再回頭瞄一瞄。我笑。并不覺得尷尬。 　　兩位四五十歲左右的帥哥拉著呱遠處走來，一位指著另一位，笑瞇瞇地說:他會跳，讓他跳跳你拍。 我說:好啊，用你們手機拍吧。 那位大哥走到前面，猶豫了一下，說:還是算了吧。兩個人笑著轉身走了。 雪，都喜歡，不分男女。 一位姑娘走過來，湊近鏡頭看看，說:真好看啊。 “幫你拍幾張？”我問。 姑娘高興地跑到鏡頭前，有些放不開。剛剛拍了幾張，就說:“不拍了，不拍了，我胖拍出來不好看。”其實，姑娘長得很受看，并沒多胖，是害羞了。姑娘喊著不拍，又舍不得鏡頭里的景，讓我幫忙拍張空景鏡頭，加微信一并發給她，開心地走了。回家發現她用那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很美。 　　期間，兩位小學生模樣的女孩聽到對話，笑著問:“阿姨，免費拍嗎？” “免費拍。”笑回。有人愿意用我這毫無拍攝技巧的人拍照，是一種信任，有被認可的快樂。 得到肯定回答后，女孩卻猶豫了。 “算了吧，快上課了。”一女孩說。 “很快的，快過去，給你們拍幾張。”看到她們那種舍不得走的樣子，我連忙說。 女孩站著沒動，又有些不甘地追問:“阿姨，六點你還在這里嗎？” “不在吧”我脫口而出。六點太晚了，不說時間長短，冷不冷，那時的光線，手機還能拍出好看的雪景嗎？ 看得出她們轉身時，有失落，有無奈。 遇另一位姑娘，看了我拍的照，疊聲喊好看。被夸是托了雪景的美。手機拍得清晰度低，并不似她夸得那般好，卻也開心四濺。熱情地邀她拍照。 開始，有些放不開，邊拍邊說不會擺姿勢。越隨意越好看。我說。隨便動，我抓拍。左轉，右轉，低頭，回首，玩雪，漸漸找到了感覺。鏡頭里每一個她，眉眼里都開著花。灑脫，隨性，自然，樂撒了一地。真真切切的歡喜，淋漓盡致地洋溢在鏡頭內外。 臨走，姑娘朗朗地說:真好，沒想到，下班路上還遇到這么美的事。以后拍照需要模特，微信聯系我。 我也沒想到，在路上遇到這么美的事。聽人夸。被信任。看美人笑。美，是傳染的。美美相遇。雪，美上加美。 　　回家，意猶未盡。又拽著家里那位出去看景，覺得誰若不看都是辜負了這么好的日子。由于天色已晚，在院子里轉了轉，又拍了許多。那時間，忘記了年齡，忘記了羞澀，忘記了煩惱，無拘無束地撒著歡。 希望，雪可以記住這些快樂，與它收藏的唐詩宋詞一并把美與快樂帶給它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地方。 　　再回家，發現六點多了。想起兩位小女孩失落的背影，后悔沒有答應她們。 窗外的雪，依然不緊不慢地飄著。預報，晚上結束齊魯行。 為了方便出行，有鏟雪車已在鏟雪。作業中的他們也喜歡雪，只是他們更希望出門的人平平安安。他們把辛苦與喜歡變成溫暖送給夜歸人。 春，也不會留雪太久。花兒，草兒，蟲兒都擠在門口等著出去撒歡呢。 枯草，樹木，種子，將重新發芽，開花，結果。雪，將化成水，開始新的輪回。人，也將開始新一年的工作與生活。 只是，人生卻沒有輪回，生命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們唯有珍惜眼前，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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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卻嫌春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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