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過了寒露,天是一天比一天襲人。那個夜晚靜空中被一縷薄薄浮云半遮的鉤月,像白蜜蠟鐫刻而成的一葉孤舟悠悠飄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 他</p> <p class="ql-block"> 寂靜的月色下我獨自等待了很久,他終于來了。來到我身旁坐下,長吁短嘆卻又默默無語,然后點著一支煙,狠狠地吸了起來,昏黑中他嘴邊手指上的煙頭忽明忽暗,同時從他口鼻里噴出的一股股濃濃的輕煙就像今晚遮月的那片浮云,徐徐升騰。</p><p class="ql-block"> 過了得有三四支煙的功夫他才又像對我又像自言自語地嘟囔“知道嗎?為了你,我該找的都找了,該說的都說了,該求的都求了,該罵的也他媽的都罵了,可還是不行,他們就是不聽,非讓你退,這回真是沒轍了。唉!我也這把年紀了,不想再折騰了,也想通了,你退我也退”嘟囔到這兒他把快要燒著手指頭的煙蒂扔掉再抽出一根點著就又悶聲不語了。</p><p class="ql-block"> 看著身邊悶吃悶吃只顧抽煙默不作聲的他我也不語,只是心里想“身邊的老高這段時間變化很大,每次和我在一起沒了往昔的激情,要么哩哩羅羅,絮絮叨叨,要么沉默寡語,半天不出一聲。記得那是我剛到廠里,做為一廠之主的他對我可謂一見鐘情,有時甚至一天不見就會神不守舍。可以說他把大部分光陰和旺盛的精力都用在我的身上,常常不管不顧,根本不考慮我是否吃的消。本來是個有家有老婆的人,卻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把那些拋到九霄云外。說心里話,對他我是又喜又怕,喜的是他熱烈的激情,充沛的能量,還有倔強的執著。但這一切恰恰又是所怕之處,雖然他對我不乏珍惜之心,可經常是那股子沖勁上來,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并事后常常在我身心疲憊的時候炫耀他的滿足和歡心……”</p><p class="ql-block"> “唉!我該走了,這次走了就不回來了,以后也不會再陪你了”他還是又像對我又像是自話自說,然后慢慢起身接住嘟嘟囔囔“我已經辦完退休手續,過兩天就帶老伴兒離開這里回老家,多少年都沒有好好陪她照顧她,實在是對不住她了”說完便搖搖頭走開,但沒走幾步有回過頭來,這回不再是自言自語,而是帶有一種怯怯的語氣沖我問了一句“最近那個人沒來看過你嗎?”等了一會兒,見我沒有回答的意思,便最后說了句“我不會忘記你”然后轉身走去。</p><p class="ql-block"> 我始終沒說話,依舊待在原地毫無表情地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月光下他剛剛坐過的地方留下滿地的煙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 還有他</p> <p class="ql-block"> 不知那縷薄云去了哪里?使懸在夜空中的構月顯得更清亮,更纖細,卻也像此時的我一樣更孤寂。我真的不想退下來,更不想離開這里,不想離開他們,但我心里清楚,這一切不取決于我。我現在唯一的愿望是今晚在這里再等等,再等等另一個人的到來。</p><p class="ql-block"> 月光下我的通身和周圍像覆了一片銀霜。祈盼中我看到不遠處的地面上有個影子向我在的地方幽幽移動,我馬上意識到是他來了。</p><p class="ql-block"> 他走到我身邊,瞅見滿地的煙蒂說了句“看來他剛剛來過”說完也原地坐了下來,同樣點著一支煙。他吸煙的樣子顯得要雅致斯文,更多的縷縷輕煙是從他手指夾的煙頭裊裊飄起。</p><p class="ql-block"> 當他吸完一支煙后才開口說話“我知道你不想退,我也為你可惜,但沒辦法,這不只是你一個的問題,這是趨勢,也是形勢所迫,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懂”說到這兒他輕輕清了清嗓子接住說“正好我也到點兒了,正在辦理手續,咱們就一起退了好嗎?”話音剛落,昏暗中咔嚓一聲,火苗從打火機躥出,又點燃了一支煙的同時給四周帶來一線光亮,但隨著煙著火滅,瞬間又恢復昏暗和寧靜。寧靜中我沒有答話,只是想“身邊的老盧和別人不同,待人處事總是那樣的平易謙遜理智。與他相逢便有一種似曾相識, 相見恨晚的感覺。 他不像前面走了的那位常常喜怒無常,草莽粗魯,而總是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體貼,使我能從他的細致入微中感到身心歡愉舒暢,而不是提心吊膽,緊張恐懼。雖然他也是家有妻兒,但只要與我廝守,那些也是棄之不顧,然而內斂的他從不張揚我給他帶來的滿足和愉悅……”</p><p class="ql-block"> 夜幕下,他繼續吸著他的煙,我也繼續我的思緒“不久,我和他們兩人的關系成了全廠公開的秘密,可一個是廠長一個是總工,眾人個個一副熟視無睹的態度,誰也不愿得罪,包括他們的家人也只是勸說注意身體而有所節制自控。當然對于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倆彼此也是心知肚明,一起相處,雖然難免有無法回避的磕磕碰碰,但為了我好,他們大都能夠坐下來平心靜氣,相互溝通,盡可能做到不使我為難尷尬。不過偶然也會發生劇烈沖突,甚至大發雷霆,拍桌瞪眼,出言不遜,互不相讓,當然最終大都還是各讓半步,相互妥協,使我們的關系能夠長期得以維持下去”……</p><p class="ql-block"> “不早了,我該走了,今晚來是想最后看看你,道個別”他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于是聽他繼續說“哦,退休以后我準備帶老伴兒回原籍。等一切安頓好之后再陪她到各地走走看看,也算是多年我對她虧欠的補償”說完站起身沖著始終沉默的我說了一句“我不會忘記你”然后轉身,我看著他拖著月下的身影漸漸離去。</p><p class="ql-block"> 他們都走了,越發清冷的夜色中只剩天上的月牙兒還在陪著我,很快,我也要走了。我走后不知誰陪天上的月牙兒?</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 旁白插敘</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出差到一家鋼鐵廠,因為廠區離市區很遠,故為了工作方便,廠里負責接待的同事就把我安排在廠里住下,當時正直深秋季節。一天晚飯后出去散步,走到廠區周邊一個小山坡上,住步回頭一望,一幅奇妙的景象出現在我的眼前!遠遠看去,明亮的一鉤玄月吊在空中,下面正好是一處煉鐵高爐現場,從我當時的視角看去,月牙兒幾乎是掛在高爐頂部支架管道的上端,就像伊斯蘭教堂穹頂上的新月。那是個空幽靜朗的夜晚,青空中偶然會有一縷薄云略過,在月光的籠罩下,加之點點星光般的現場照明,使高爐爐身輪廓清晰,周圍由檢修架、上料機架及各種用途不同長短粗細不一的管筒呈現出的線條是層次錯落有序,明暗輕重搭配協調立體流暢。眼前畫一般的景象竟讓我感到原本厚重沉穩甚至有些笨拙的高爐此時此刻卻顯得非常清麗素秀,婀娜嫵媚,在冷色調的月光襯托下,雖難免有些含蓄憂婉,寡和孤零,卻反倒愈加楚楚迷人。由于秋夜天涼,從高爐現場周邊幾根高高的煙囪中冒出的濃煙快速騰空看似消散而又未散,只是變成不再急躁而緩緩浮動的一縷輕云,這讓我對眼前的景致又有了一種紫煙太虛的神秘幻覺,如蘇軾《前赤壁賦》所描述“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眼前畫面的主題變成山坳中一處避世逍遙,士居論道,方術煉丹的廟觀,而不是廠區的煉鐵高爐。夜晚很涼,但我還是在土丘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抽完兜里最后一支煙,月牙兒也漸漸升高,才借著她的光亮走下山坡回去。</p><p class="ql-block"> 從此,在我心中有了一種心結情愫,煉鐵高爐應該也是有骨血、有顏值、有魅力、有情調……</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次是去另一家鋼鐵廠的煉鐵分廠。當時和廠部相關業務口的同事交流工作,忽然從隔壁會議室傳來爭吵聲。后來我才知道是因為高爐生產的事情。記得那是該廠一座450立方米高爐的一項生產技術指標,即有效容積利用系數達到并保持在4(噸/立方米?日)以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否還要繼續保持這樣高的生產強度,廠里的決策層發生了分歧。持應該適當降低強度的一方認為,持續過高的生產強度對高爐損耗很大,會降低爐齡壽命,從長遠看劃不來,而且長時間持續高強度,無論是爐前岀鐵,還是爐料配送, 以及設備養護檢修等各道工序等為保障高爐冶煉穩定順行,都必須同步保持緊張高節奏的協調操作,結果必是各方人困馬乏,得不到喘息調整,難免存在諸多隱患。但堅持的一方認為,針對行業形勢樂觀,市場需求旺盛,在絕對確保生產安全和產品質量的基礎上,最大限度挖掘生產設備的潛力,提高勞動生產率,從而最終獲取更多的經營效益。</p><p class="ql-block"> 爭吵越來越激烈……,德國大哲人黑格爾說過“世界上最深刻的悲劇沖突,雙方不存在對錯,只是兩個都有充分理由的片面撞到了一起,雙方都偉大和高尚,又都無法后退”</p><p class="ql-block"> 關于冶鐵我是個外行,雙方孰是孰非無從評說,不過我能夠理解他們沖突中各自的道理,同時我更確信他們的沖突不是悲劇性的,因為后來那座450立方米的高爐還是在安全中繼續著生產,繼續著岀鐵,這是他們最根本一致的愿望和目的。</p><p class="ql-block"> 剛剛說過,我是個鋼鐵冶煉外行,但幾乎每年每月的日常工作都要面對鋼鐵業的大量統計數據,其中包括國內數百座煉鐵高爐。 幾十年來我從這些數據中看到我們國家煉鐵業的巨大變化和進步,如高爐設備的各項生產技術經濟指標的不斷改善,生產自動化信息化應用程度的提升,生產過程中的環境保護和資源有效利用的力度不斷加大,尤其是高爐更新和單體設備規模大型化的快速推進等等。應該說這一切都是在國家產業政策督導、科學技術進步、市場經濟完善、鋼鐵產業自身努力的前提下,在轉變發展模式、調整供給側產業結構和產業布局、尤其是淘汰落后過剩產能等等基礎上取得的可喜成果。但是,每當工作中看到從報表中消失的那些生產設備,其中包括那些曾經支撐煉鐵業的眾多煉鐵高爐,我總對人們普遍把它們視為落后而被淘汰的觀念有一種抵觸心里。雖然它們的消逝是發展過程中的必然,可我總是覺得用陳舊落后淘汰等字眼形容它們實在有失公允,因為在我看來當前的一切從根本講不都是來自當初它們爐膛里的鐵水鋼流嗎?不都是經過它們冶煉軋制后的繁衍演化延生的嗎?這其中應該也包括那座引發爭執的450立方米高爐,還有那夜月牙兒下美輪美奐的高爐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 他倆的后來</p> <p class="ql-block"> (接 續)</p><p class="ql-block"> 老高算是個老鐵匠出身,打小就離家投奔隊伍,不久到了太行山腳下長治故縣的一個村莊,那里曾是新中國紅色鋼鐵的搖籃。從此與鋼鐵有了一生的不解之緣。</p><p class="ql-block"> 幾經周折,多年后來到一家鋼鐵廠當廠長,并與我和老盧相遇相識相交。</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和老伴兒一起回到老家,那是一處山青水秀美麗的山莊。在他們的房舍里掛滿了有我的圖片照片,旁邊還有很多獎狀。指著獎狀老高總是說這些都是我的功勞,是對我的獎勵。每有左鄰右舍客訪,他總會向人得意忘形地把我介紹炫耀一番。</p><p class="ql-block"> 一天,老高看著廳堂墻上照片里的我自言自語道“也不知現在老盧如何?那個老家伙書生氣太重,而且事事謹小慎微,為了你,他沒少跟我吵來吵去,當然我心里也清楚他都是為了你好。 現在我還真有點想他了……”不知什么時候老伴兒來到他身邊說“老頭子,又瞅著照片里你的那個‘情人兒’叨咕啥哩?”老高什么也沒說,只是嘿嘿一笑。</p><p class="ql-block"> 老盧是個冶煉科班出身,走出校門便去東北投身新中國鋼鐵工業的建設,把一輩子獻給了鋼鐵事業。</p><p class="ql-block"> 同樣,也是幾經周折,多年后來到同一個家鋼鐵廠任總工程師,并與我和老高相遇相識相交。 </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帶著老伴兒回到那個繁華熙攘的都市。在他的書房里收藏著很多有關我的履歷技術資料以及他因為我而獲得科技評定和專利成果,每次回顧查閱時,總會把那些成果視為我的業績。當有同行或后生登門造訪,相互切磋探討,他總會人前沾沾自喜地把我講述贊許一番。</p><p class="ql-block"> 一天,老盧在書房里整理翻閱有關我的資料時自言自語“也不知道老高現在如何,那個老東西總是牛氣霸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抓革命促生產,不管不顧地大干快上。為了你,他沒少跟我搬扛吵鬧,當然我心里也曉得都是因為你。現在還真有點想他了……”不知什么時候老伴兒進屋站在他身邊說“老頭子,一邊擺弄一邊絮絮叨叨,是不是又想你的那個‘情人兒’ 了 ? ” 老盧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一笑。</p><p class="ql-block"> 今夜無論是山村還是城里,我看到的是相同的,亮亮的,沒有傷情的一輪圓月!</p><p class="ql-block"> 寫于2018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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