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劍-B”血戰，一個不拿槍沖鋒的士兵（1）

五色之翼

張林撰文<br>參戰老兵供圖<br><br>1.<div><br>那一天仿佛已經非常遙遠，遙遠到不刻意去想的時候誰也想不起來。<br>但是，對某些人來說，他們的一生就定格在這一天。<br>生與死，進與退，他們沒有選擇，人生就是某種定數。<br><br>1986年10月12日，天低云暗，細雨濛蒙。云南麻栗坡大坪寨一處山洼里設置了臨時會場，第47集團軍139師416團特功五連及配屬部隊二百余人正在此地誓師出征。</div> 突擊隊員們整齊列陣，頭盔上和左臂上的標志格外醒目：白底紅標，分別代表突擊隊長、排長、班長、隊員和衛生兵等。這群人里，有一個站在前排的娃娃臉小兵特別引人注目，他身上的迷彩服是剛換上的，沒有槍也沒有任何標志，個頭兒卻比別人高出半個腦袋，臉上白白凈凈，一看就知道不是在連隊里摸爬滾打出來的。<br> <font color="#9b9b9b">擔負攝像任務的突擊隊員趙旭</font> 一點不假，這個突擊隊員與其他人基本不認識，也沒有一塊搞過臨戰訓練，但是，這個小屁孩的確是突擊隊員。他叫趙旭，軍司令部派來的攝像員。他的任務不是消滅敵人，而是負責用攝像機和照相機記錄一線士兵攻占敵陣的過程。<div><br>我軍隨部隊沖鋒陷陣的攝影記者在早在朝鮮戰爭中就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比如志愿軍九兵團的張崇岫，47軍的趙志明、關瑛、姚亞萍、郎琦等人，都為我軍的現代戰爭史留下了彌足珍貴的經典圖像。<div><br>如今是新一代士兵上陣的時候了。扛著攝像機跟隨突擊隊一起沖鋒，此前從來沒有人做過，趙旭如果不怵不慫，像老前輩一樣迎著子彈沖上去，定會成為我軍戰地攝影史上新的傳奇。</div><div><br>誓師大會的會場氣氛悲壯，仿佛鉛色的云直接壓到了心口，世界是嘈雜的，這里卻肅靜到一切靜止。你甚至能聽到握槍的手和腿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抖動，有人的牙齒被咬得咯吱作響。</div><div><br>200多名突擊隊員是200多條年輕的生命，他們明白，也許此時此刻，是他們唯一能靜下心，在腦中冥想，在心中默默辭別父母、辭別親友、辭別人生的機會。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可能在戰場倒下，化為泥土，永別人世。</div><div><br>講話、發言，授旗。壯懷激烈，豪氣干云。軍首長和師團首長親自端著茅臺酒敬突擊隊勇士，親手給他們戴上大紅花。</div></div> <font color="#9b9b9b">全體突擊合影，兩天后有23人長眠南疆</font> <font color="#9b9b9b">攻無不克戰旗</font> <font color="#9b9b9b">趙旭所在的第二突擊隊</font> <font color="#9b9b9b">軍長錢樹根、副軍長周美華為趙旭戴上出征的紅花</font> 茅臺酒啥味道，趙旭完全沒有感覺。擴音器里那些豪氣沖天的詞兒他也聽麻木了，他只記住了一個小學生的一句話，叔叔叔叔，我們時刻盼望你們早日凱旋歸來，都活著回來。他在想，哎呀，原來最幸福的日子就是那些毫無察覺溜走的日子。當年上學的時候，坐在溫暖的教室里，偷偷打個小抄，遞個紙條，是多么幸福啊！來參戰之前，媽媽生病住院，我卻沒有辦法回去看她最后一眼。雖然從部隊駐地臨潼到西安，不過幾十公里。此時此刻，我非常非常渴望見到媽媽，哪怕只看一眼就行。可是，這是奢望，時光不會倒流，一切都成了追憶，一切都變成了遺憾和想念。<div><br>他在前一天晚上已經寫好訣別信：</div><div><br>親愛的父母親：<br>你們好！可能當你們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犧牲了。因為，我就要參加“蘭劍-B行動”的拔點戰斗了。請放心，我絕對不會當俘虜。忠孝兩難全，我只能為國盡忠了，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會給你們盡孝的。</div><div><br>兒子趙旭敬上<br>1986年10月11日</div><div><br>趙旭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但性格中有些狠勁、硬勁。他的爺爺趙青山是革命烈士，早年參加革命，后進入東北軍任連長，七七事變后參加八路軍。1945年奔赴東北，任中共德都縣（今五大連池市）工作委員會委員、縣自治軍獨立營營長，在德都反革命叛亂時被敵殺害。趙旭在中學里也屬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之人，動不動就要與別人過招兒。1983年，他高中畢業報名參軍，可因為有人說他曾與人打架，沒有走成，拖到1984年才入伍。他血脈中的英雄情結，激勵他走上戰場。<br>趙旭入伍后被調入司令部成為攝像員。</div><div><br>80年代，隨著電視的普及，電視攝像成為部隊訓練、教學、科普和匯報的新方式，趙旭干的就是這行。</div><div><br>2.</div><div><br>1984年當兵，1985年參戰。趙旭的步點踩得挺準。</div> 1985年，蘭州軍區部隊奉命赴老山前線輪戰，47集團軍率139師（含421團）、61師、軍區炮兵旅等所屬和配屬部隊開赴云南。經過艱苦的臨戰訓練，139師定于1986年10月執行首次拔點作戰任務，416團特功五連為主攻連，任務是拿下越軍603、604和968三個高地。<div><br>我軍1984年收復老山后，雙方圍繞老山主峰1422.2高地東南1.5公里處的968高地展開了反復爭奪。968高地是老山方向越軍前沿的一個重要軍事支撐點，因此成為我軍歷屆輪戰部隊的重點打擊對象。</div><div><br>968的高地與我占領的1072高地同在一條山梁上，它是老山南側往西延伸的一條山腿，位于老山主峰東南方約1000米處，與北側中方控制的1043高地同為一條狹窄山梁，最寬處有七八米，最窄處僅三四米，山脊兩側為陡坡，不便于部隊展開和迂回。</div> <font color="#9b9b9b">老山地區作戰地形及示意圖，紅圈處為越軍968陣地</font><div><font color="#9b9b9b"><br></font></div><div>968高地附近還有603號、604號等越軍輔助陣地，周邊高地都有敵軍防守。敵在該地區構筑了大量塹壕、交通壕、掩蔽部和明暗火力點，設有防步兵雷場、鐵絲網、陷阱、防步兵壕等障礙，工事基本地下化，火力配系嚴密，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以屯兵工事為骨干，與野戰工事、障礙相結合的堅固防御陣地。</div><div><br>我軍抓住越軍看重這個陣地的心理，反復對其進行打擊，攻而不占，目的是牽制越軍，滅其士氣，鍛煉部隊。從1984年11月28日到1986年10月14日，我軍先后四次攻打這個陣地。</div><div><br>第一次攻擊是1984年的11月28日，擔任攻擊任務的是昆明軍區陸軍第11軍32師94團4連突擊隊，整場戰斗耗時1小時19分鐘，968高地及附近5個山頭全部被我軍占領，擊斃越軍15人。</div><div><br>第二次攻擊是1985年1月15日，南京軍區陸軍第1軍1師3團7連突擊隊負責攻擊。這場戰斗打得比較辛苦，先后遭受越軍7次反撲，但是我軍頂住了越軍的攻勢，完成了戰斗任務。殲敵45人，傷敵43人。</div><div><br>第三次是1985年12月2日，擔任攻擊任務的是濟南軍區陸軍第67軍199師596團7連突擊隊，這場戰斗我軍半個小時完成任務，殲敵87人。</div><div><br>第四次就是眼下馬上就要開打的作戰行動，由蘭州軍區第47集團軍指揮，代號為“蘭劍-B行動”。擔任突擊隊的是139師416團2營5連。5連1951年在朝鮮戰場上榮立集體特等功，號稱“特功五連”。任務是“虎口拔牙”，攻占敵603、604和968三個高地，全殲守敵，然后安全回撤至我方陣地。</div><div><br>這是一個極其艱巨的任務。其一，敵陣地工事堅固、易守難攻，可得到敵周邊陣地的火力支援；其二，我作戰部隊實際有兩個作戰任務，首先是要從老虎嘴里拔他一口牙，全殲守敵。其次是安全回撤。打過仗的都知道，攻占一個點比較容易，但安全撤回來不容易。所以，出擊拔點是非常復雜和困難的一種作戰形式。<br>為了打好這一仗，集團軍作訓處處長張祥海1986年大年初一就帶人來到一線陣地，多次冒著生命危險抵近偵察，研究地形，擬定作戰方案，兩年幾乎沒有睡過安穩覺。</div><div><br>臨戰訓練過程中，趙旭因身在集團軍司令部，比一般人更了解作戰部署。直覺告訴他，天降大任，在此一舉。趙旭說，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地記者，一定要把戰士沖鋒陷陣的戰斗全過程拍攝下來。</div><div><br>3.<br><br></div><div>10月9日，戰斗打響前五天，張祥海到前沿做最后一次戰前檢查，趙旭跟著去了。<font color="#9b9b9b"><br></font></div> <font color="#9b9b9b">蘭州軍區軍訓部部長張祥海</font><div><br>張祥海形象俊朗，臉頰線條剛毅，眼眸間有精明之氣，野戰部隊的作戰參謀許多都是這種英俊少年。他戰后升任蘭州軍區軍訓部部長。我與之談起他在前線時的樣子，整天板個臉，從來沒有露過一絲笑容。他哈哈兩聲說：“那時壓力山大，哪有心思笑！”</div><div><br>這次去前沿，張處長主要檢查一種名叫 “74改”的火箭發射爆破裝置。這種裝置由一枚架在軌道上的火箭彈和百十米爆破索構成，爆破索有七八厘米粗細，里面裝滿炸藥，火箭彈發射后，把爆破索帶出去，打入雷場引爆地雷，形成百米長的步兵通路。</div><div><br>“74改”是80年代新研制出來的，連正規教材都沒有，試射時失敗和打不準的情況時有發生，張祥海特別擔心它出問題，一旦開辟不出通路，部隊過不去雷場，進攻就泡湯了。</div><div><br>負責發射“74改”的是師工兵營地爆連連長陸敏。張祥海趴在地上過細地觀察、檢查，所有的人都是大氣不出。趙旭從首長的表情里明白了任務有多艱巨多危險。</div> <font color="#9b9b9b">“74改”火箭排雷裝置</font> 視頻：趙旭的請戰書從前沿回來，趙旭向張祥海遞交了早已寫好的請戰書，他說：“處長，你很忙，但我還要打擾你，我一定要參加這次拔點戰斗，所有的聯合推演我每次都參加了，我更有把握完成任務。”<div><br></div><div>張處長賞識這個勇敢的小戰士，司令部也希望拿到第一手的作戰錄相。但他沒有表態，反問道：“我讓你去，你就能去了？我有這么大的權力嗎？”</div><div><br>趙旭是倔脾氣，心想，你說了不算，那我找軍首長去！當時，軍部住在落水洞，那兒是背靠大山的一個臨時軍事指揮所。</div><div><br>他找到參謀長鄒庚壬，參謀長說：“這要向軍長，政委請示匯報。”</div><div><br>又去找副軍長周美華，副軍長說：“可以考慮，有這個想法好呀！”</div><div><br>趙旭說：“這是咱們軍首次對越軍作戰，如果沒有錄像資料留下來，太遺憾了呀，首長一定要支持我。”</div><div><br>一不做二不休。趙旭因為得不到肯定的答復，又找到軍政委宮永豐。宮政委說：“這要上會討論研究才行，這不是個小事。”</div><div><br>最終，趙旭找到軍長錢樹根：“軍長，我一定要上，我一定能完成任務。”</div><div><br>錢軍長答非所問：“小趙你先回去吧！”</div><div><br>在軍首長看來，趙旭畢竟還是個孩子，單薄，秀氣，能不能在真刀實槍的戰場上沖鋒，恐怕還得打個問號。</div><div><br>趙旭不知道出擊拔點的準確日期，但他能明顯感到戰斗的迫近，車輛白天晚上不停地往前線運送炮彈，軍作戰指揮室日夜燈火通明，不停地開各種作戰會議。</div><div><br>軍師首長對收集保留作戰影像資料和通過實時傳輸的圖像指揮戰斗是有準備的。</div><div><br>作訓處長張祥海說，當時，集團軍成立了12個攝像組，配置12臺攝像機，派往參戰的各部隊、各兵種、各部門，在老山作戰的不同點位記錄各部隊、各兵種的作戰情況。</div><div><br>時任139師副師長常萬全提出，在能夠俯瞰戰場的茨竹壩安裝一臺攝像機，然后從師部架一條電纜與該攝像機連接，保證軍師首長可以看到實時的作戰畫面。按現在的定義就是“直播”。</div><div><br>安裝這臺居高臨下的攝像機時，趙旭也參加了。他看到，這兒距離越軍604高地和968高地最近，是我方的最佳拍攝的位置。事后證明，這臺攝像機全程拍攝，實時傳輸出擊作戰情況，讓作戰指揮室的軍首長隨時時掌握作戰動態（1987年“1.5”戰斗時這兒挨了一炮，導致139師宣傳干事安曉青負傷）。我軍首次運用實況直播傳輸系統指揮加強連進攻，這是我軍戰爭史上的第一次。</div><div><br>張祥海說，12個攝像組里，趙旭是唯一一個被直接配署到突擊隊戰斗班排的。</div><div><br></div><div><br></div>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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