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幾天，我遇到了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大哥。聽別人說，這位七十六歲的老兄因患新冠，在醫(yī)院ICU苦熬四十多天，爬出了鬼門關(guān)。 </p><p class="ql-block"> 我問候老大哥：“你年齡大，有糖尿病，能夠痊愈回來，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微笑著答道：“我命不該絕。”接著，他敘述了一些住進(jìn)ICU后的逸事：“我被傳染新冠后，先是去了一家大的三甲醫(yī)院，醫(yī)生說沒床位，開了一些藥，讓我回家吃藥休養(yǎng)。回家后，我服了藥，但依然發(fā)高燒。家人們說，這樣熬著可不行，還是得去醫(yī)院。他們多方托人打聽哪個醫(yī)院有床位，兩天后，一個熟人傳來消息，另一個三甲醫(yī)院ICU有個患者剛?cè)ナ溃v出了一個床位，讓我趕快去填空兒，否則，會被別人搶占。大難臨頭，事不宜遲，我立馬前去住院。進(jìn)入ICU，醫(yī)生護(hù)士一通操作，上呼吸機(jī)，輸液，對我實(shí)施救治。上刑一般固定在床上，冥冥中，自覺不久于人世。大限將至，昏頭昏腦的迷糊了幾天，稍有神智，人生的一些片段在腦瓜子里時隱時現(xiàn)。”</p><p class="ql-block"> “你回想起了什么？”我問道。</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咂巴著嘴說：“腦瓜子里出現(xiàn)最多的事是我開飯店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情形，那叫一個痛快！”</p><p class="ql-block"> 這位老兄是蒙古族，性情豪爽，酒量極好。</p><p class="ql-block"> “沒想開飯店賺錢的事？沒想當(dāng)年在文化機(jī)構(gòu)當(dāng)攝影師的事？那可是你人生的亮點(diǎn)。”</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說：“賺錢和攝影的事不重要，命在旦夕，我總覺得這輩子吃肉沒吃夠，喝酒沒喝夠……” </p><p class="ql-block"> “閻王爺知道你肉沒吃夠，酒沒喝足，不收你，”我夸贊老大哥命好。</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說：“是啊，本來，醫(yī)生護(hù)士覺得我夠嗆，沒想到，二十多天后，我退燒了，也不用依靠呼吸機(jī)了，這期間，ICU接連死了十幾個人。有一個老頭，病床距離我近，我好一點(diǎn)后，看見他一睜眼，就翻白眼，過了幾天，翻著白眼死了。旁邊的另一個病友，是個年輕人，他的癥狀重，呼吸困難，嘴鼻扣著呼吸機(jī)，胸脯總是向上一挺一挺的，過了幾天，他不動了，那個樣子讓我想起了死魚。”</p><p class="ql-block"> “活下來的人多嗎？”我問道。</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說：“也不少，都是個人的造化。我在恢復(fù)期時，旁邊床位的一個小伙子，快要好了，可他總是哼哼唧唧的，發(fā)出的聲音特?zé)┤耍覇査趺蠢玻克f躺在床上渾身痛，哼哼幾聲緩解緩解。另一個老頭，摘掉呼吸機(jī)后，不時地唉聲嘆氣，問他怎么啦？他說聽到自己的聲音，就能確定自己還活著。這兩個人發(fā)出的聲音遙相呼應(yīng)，吵得我很煩躁，晚上，影響睡覺。我一生氣，覺得不跟著吼兩嗓子虧的慌——你們躺著難受，我也難受，你們驗(yàn)證自己活著，我也要表明自己沒死！”</p><p class="ql-block"> “你們在ICU練吊嗓”我笑了。</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說：“我一吼，他們被鎮(zhèn)住了，發(fā)出的聲音小了。后來，我一想，跟這兒起哄，有點(diǎn)掉價，再說了，生病亂哼哼，不爺們兒，讓人笑話，就打住了。幾天后，他們都出院了。我的病情不穩(wěn)定，咳嗽，繼續(xù)住院治療。聽?wèi)T了臨床的聲音，突然間這些聲音消失了，反而有些不習(xí)慣。有時夜間忽然醒來，不知自己是在陰間還是在陽間，用右手掐掐左手，感覺疼，知道自己還活著；用手撫摸鼻孔，感覺有呼吸，知道自己在喘氣。”</p><p class="ql-block"> 我問他：“你這個年齡，得了這么重的病，能從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走出來，有什么體會？”</p><p class="ql-block"> 老大哥眨眨眼說了三個字：“夠刺激！”</p><p class="ql-block"> “知道今生最大的愉快是吃肉喝酒，現(xiàn)在出院了，可以盡情享受，”我和老大哥開玩笑。</p><p class="ql-block"> 他聽后笑嘻嘻地說：“活著，就要愛惜生命，我有糖尿病，得遵從醫(yī)囑，少吃肉，少喝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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