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老父親

咸通相如

20多天來，我窩在家里，哪也沒有去，一直沉浸在失去父親的傷痛之中。 記得那天是農歷冬月29號11點左右，在云書河堤上做康復鍛煉的我忽然接到大哥的電話，說父親在換衣服的時候突然倒地昏迷不醒，叫我趕緊聯系救護車，我心里驟然一緊，急忙聯系好救護車，在焦急的等待中，電話又響了，傳來大哥顫抖而急促的聲音：“爸爸已經不行了……他人家已經走了！”我如遭雷擊，呆在那里茫然失措，少頃，我哽咽著將這一噩耗分別告訴了妻兒，緊接著一家人心急火燎地向老家奔去…… 　　到達后，我踉踉蹌蹌地奔向父親，我撲伏在他身上：“爸爸，我來晚了！您醒醒啊！……”可是，父親的雙眼始終緊閉，沒有絲毫的回應，我握著父親冰涼的手，淚水直流，我知道，父親已經走遠了，走的很遠很遠，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父親屋里出來，淚眼模糊的我看到，已有許多鄉鄰開始忙碌著，他們看到我，說：“賢娃，你爸爸走的太突然了，誰都沒有想到平時精精神神的他會走的這么急！”聽到他們的話，我頓時有了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父親就是兒女的天！我們的天塌下來了！也許，父親在別人眼里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兒子的眼里，他就是一座山、一座豐碑。 在我的印象中，從我記事起，父親的頭發就是花白的，這是因為他過早地承受了生活的重負，父親這一輩弟兄4個、姊妹2個，父親是老大，祖父過世的早，叔父們的事他得操心，我們6弟兄他要養育，起初，我們一家子同一大家人擠住在一起，后來父親想盡千方百計另修了三間土房，那時候，家里經濟十分拮據，弟兄們穿衣都是弟弟撿哥哥的穿，鞋子都是母親用手工制作的布鞋。我記憶深刻的是，每當下雨天上學，為了保護好布鞋，我們都必須打赤腳，當時唐渡小學距我們家有兩公里，全都是鄉間小道，我們的腳趾頭不知道被踢破過多少次，赤腳在泥濘中走路，春夏還可以，但進入深秋以后，腳板踏在冰冷的泥水中，真的非常難受。就是在這種困境中，一家人堅韌地生活著。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1981年初，我二哥不幸得了白血病，父親在親戚們幫助下背著二哥四處求醫，跑縣城、跑漢中、跑西安……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活二哥！但，最終還是無力回天！一個夏天的中午，二哥躺在父親母親的懷中離世了，那天，平時堅強的父親放聲大哭了一場！至今，每當想起父親用他那瘦弱的肩頭背著二哥四處求醫的背影，我就淚流滿面！ 二哥走了后，父親的精神垮了一大截，中年喪子之痛令他難以承受，花白的頭發完全白了！過了很久，父親才慢慢振作起來，他對我們這些剩下的弟兄說，你們一定要努力學習，學有所成，今后要成為有用之才，要堅信奮斗改變命運！那時，我在心里就暗暗發誓：一定要爭口氣！ 此后，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更加窘迫，盡管這個樣子，父親那年還做了一件讓我們當時想不通的事，那年秋天，嘉陵江迎來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住在江邊的人們都去江邊用撈勾打撈柴禾，父親也去了，他從洪水中撈了十幾根從上游淌下來的枕木（鐵路上用），洪水過后，我們以為父親會用這些枕木換點零花錢，但，父親沒有，他主動找到唐渡公社李書記，他對李書記講：“這次洪水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大，我帶頭將從洪水中打撈上來的枕木全部交給公社！”李書記打量著父親，眼里滿是贊許的目光，說：太好了，我代表公社黨委謝謝你！不久，平時愛寫寫畫畫的父親開始擔任嘉陵大隊（后來的擂鼓臺村）文書。 父親當了大隊文書后，家里經濟狀況依然很差，我記得自己上高中的時候，父親給我每周生活費2元錢，糧每月30斤是我從家里背到寧強第二中學的，學校當時用餐價格不貴，菜湯、燴面是0.05元，紅燒肉0.5元，炸醬面0.2元，為了保證夠用，我平時就只吃湯菜和燴面，那時，住在街道的同學是瞧不起我們這些鄉下同學的，所以我和一些鄉下同學常常受到街道個別霸凌同學的欺負。 我高中畢業后，被縣文化教育局（文教局）送進寶雞師范學院學習歷史系代培學習，我每月的生活費成了我們全家的重負，當時已在唐渡鄉財政組（所）工作的父親，每月工資只有30元，而我每個月就要拿走15元，我知道家里的困難情況，所以第一學期一結束，我就給父親說我不上學了，回家來務農，父親聽后沒有發火，堅定地說，學必須上！我們祖祖輩輩沒有人進過高等學府學習過，你必須用心把學業完成，我們就是再困難也要把你供出來！看著父親堅毅的目光，我沒有在再提不上學的事。鄉鄰唐定武曾經給我說，在我到寶雞上學期間，父親最高興的事，就是接到我從寶雞寫回來的信，那時我每月都要給父親寫一封信，每當父親看到我的信就會高興地說，這娃懂事了！ 父親知道我學業完成后是要回來擔任歷史教師的，他反復叮嚀我，當老師一要知識淵博，二是要能為人師表，為了擴大知識面，除了上課，還應該多到圖書館學習，我聽從了父親話，常常出沒于學院圖書館中，而且養成了記筆記的好習慣，兩年中竟累積了100余萬字的筆記，每每看到至今保存在書柜中的這些筆記，我就不由得想起父親當年的叮囑。 父親平時的話不多，但他會時不時提醒我，比如在我開始教書后，叮嚀我必須認真備課，要對學生負責等等……后來，我擔任了鄉鎮領導后，他又就特別叮嚀：一定要給老百姓多辦實事、好事……他說的最多的是，你出身農民，千萬不要忘本，鄉鄰家里有事一定要幫忙，萬一回來不了，必須隨禮等等。 父親會木工手藝，在鄉親們建房磊屋時，他不僅要給畫施工圖，而且還要到現場指導，在這方面他給許許多多的鄉親們幫過忙，父親的書法也很好，鄉親們需要寫對聯時，他都會欣然接受，父親是一個遠近頗受人尊敬的人。父親下葬時，那么多鄉親們來給他送行，與他作最后的道別，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去年8月，我兒子考入一所大學的軍士學院學習，父親掏出平時積攢下來的2000元錢給了我兒子，并對兒子說，你兩年半后就要進入空軍部隊服役，報效國家，你一定要加強學習，不要怕吃苦，按要求參加訓練，在部隊做一個優秀的戰士，回來后要做一個有所作為的人！ 父親的點點滴滴永遠說不完，父親是嚴厲的，他教育我們時十分嚴厲，父親是親切慈祥的，他對每一個兒子都充滿深情的愛！父親是誠信友善的，他樂于助人，視鄉親們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幫忙從不求回報。 父親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遠去了，定格在了82歲！在失去父親的這些日子里，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子欲養而親不待”，回想起來，自從我參加工作后，就沒有好好地陪過我的父親，哪怕一個星期！每次路過家門，都是來去匆匆。 記得一個冬季的一天中午，我回家了，剛到大門口，爸爸的“保護神”小虎就黏上我了?? 我有些“受寵若驚”，要擱往常，它會沖我“汪汪”吼幾聲，今天它一反常態，顯得十分親近，雙腿抱著我的褲角又親又咬的…… 　　進入院落后，我先叫了一聲“媽”，沒有人應聲，我又喊“爸爸”還是沒有人應，我納悶起來，他們這是去哪了呢？ 　　我走進烤火房… 　　烤火房里也不見爸媽… 　他們這是去哪了呢？ 小虎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嘴里一邊哼哼，一邊搖頭擺尾領我去了家背后的油菜籽地里。 到達地邊，小虎就飛快地沖到父母身邊，迫不及待地將我回來的消息傳遞給了父母，父親母親見我回來，說：原來是賢兒回來了，好，我們一起回家！并連忙停下手中的活。 到家后，母親一頭扎進廚房開始忙碌，我說，媽，我吃了，媽倔強的說，就算吃了，回家了也必須吃一頓飯！我不再說什么，爸爸坐下來和我聊家常，小到小家的瑣碎小事、鄉里鄉親的平凡事，大到單位的事以及當前一些國家的大事等等，平時我和父親聊天的時候不多，那天父親和我竟然一下子聊了兩個多小時，父親心情十分愉快…… 　　不一會兒，母親準備好了飯菜，我和父母高高興興地一起吃起飯來，期間談笑風生，其樂融融，我感受到了少有的與父母歡聚時的那種幸福的味道…… 　　不知不覺天就快黑了，我看了一下表，站起來給父母親說：“爸、媽，我準備回縣城了…” 　　剛說完，我就見剛才還興致勃勃的父母親，臉色暗淡起來，眼睛也有些濕潤，母親嘆息著說： “我以為你好久沒有回來了，今晚要住一晚上呢，我把床鋪都收拾好了，你每次回來都只呆幾個小時就走，啥時能好好住幾天吧？” 　　我也傷感起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爸媽，我一定…抽…時間回來好好陪陪你們！我今天必須回去，明天還要開會…” 父親說話了：“娃，回去吧，公家的事重要，我和你媽身體還好，不要擔心！” 　　父母親送我到路口，千叮嚀萬囑咐：“公家的事馬虎不得，一定要認真細致……還要注意教育孩子……” 我說：“爸媽，外面冷，你們回去吧，不要送了！” 父親說：“好吧！你走！……” 　　我淚水盈盈，不忍心看我的爸媽。 我背對父母親……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一段，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 我看到父母親依然立在那里看著我… 我感到父母親在流淚…… 也隱隱約約看到母親那花白的頭發在冷風中不斷飄舞著…… 父親挺著瘦弱的身軀向我揮了一下手，示意我……趕緊走吧… 　　隔了一會，我身后傳來父親沙啞的聲音： “賢娃，你啥時候又能回來？” 我再也無法克制……淚水奪眶而出…… 　　父親走后還發生了一件叫人唏噓不已而又十分痛心的事，小虎自從父親走后，就一直守候在父親的靈柩旁，寸步不離，它身子伏在地上，頭埋著，眼淚汪汪的，一直不吃不喝，給它喂飯也堅決不吃！ 出殯那天，小虎也隨送葬人一起到了墓地，后不知所蹤…… 有人說，曾經在父親的墳前看見過它… 有人說，好像在父親生前種過的某塊田邊看到過它…… 我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小虎是不是追隨父親去了？！ 果然，前幾天，苦苦尋找它的六弟在父親生前經常干活的地方發現了它，它一動不動，躺在冰冷的荒草中…尸體早已僵硬，身子骨瘦如柴…… 六弟看著如此剛烈的小虎，扼腕嘆息……然后，帶著惋惜、傷感、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掩埋了它…… 　　父親走后，我回過幾次父親住過的老屋，每次走近門前，我都會習慣性地、下意識地喊一聲：“爸、媽，我回來了！”，可是，老屋再也沒有了回應，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老屋再也沒有了小虎的迎接??…再也沒有了父母親那熟悉的答應聲…… 父親走后，母親住進了醫院，老屋已經沒有人了！?? 睹物思人！面對沒有了父親的老屋，我突然發現，自己經淪落成為了一個匆匆的過客?? 　　 作者/咸通隨筆/于202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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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我的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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