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仲冬：寒玉蘭舟尋逸氣

錢江灣

冬日的西湖，薄靄輕繚，殘荷蕭索而寂靜，柳樹在風中輕輕地搖曳，枯黃的葉片凋零殆盡，只剩下了干巴巴的幾條筋，那風中晃動的枝干聲若游絲。湖水靜謐而澄澈，泠泠然倒映著羸弱的樹影，在寒冷的晨風里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光。 “西湖晨會”（攝于杭州西湖） 南宋詞人辛棄疾寫過西湖這樣一首詞：“日日過西湖，冷浸一天寒玉。山色雖言如畫，想畫時難邈”。他詞中寫的是秋日游西湖的所見所感。我特別欣賞西子如寒玉的說法，這不就是眼前的冬日之景嗎？每一次經過西湖，看到湖水靜如處子，像浸泡著一湖透著寒意的碧玉。湖光山色風景如畫，但真的想準確地表達出來，卻不知如何描摹。 “蘆叢野趣”（攝于杭州茅家埠） 今年的數九寒天，與往年不同的是，氣溫過山車似的，一會兒狂飆到二十多度，一會兒又俯沖零度以下。面對湖光碧玉，游人心里反而涌動著一股熱流，每天仍有許許多多的人來湖邊漫游。這個季節，不為看花，不為看柳，只為了在冬日的暖陽下，能與西湖近距離的耳鬢廝磨。 “秋色依依”（攝于杭州西湖） 元旦后我的第一次西湖游，來到了孤山。孤山是西湖的總綱，這里有太多的人文古跡需要靜下心下撿拾。這次來體味的是冬日西湖的蕭索。沿著白堤漫走，從錦帶橋走到斷橋，又返回過錦帶橋。有一個問題，西湖到底自北山街進白堤或蘇堤，還是自南山路進蘇堤，從南到北游走好看？比較的結果是，越來越覺得，自北往南，能看見湖中三島，有近（湖心亭、阮公墩）有遠（小瀛洲），宛若蓬萊仙境。 “陪伴”（攝于杭州孤山公園） 舉目向西南眺望，遠山逶迤起伏。能更脈絡清晰地感受山的三個層次，從夕照山、孤山、丁家山等，漸次到南屏山、九曜山、南高峰等，最后到北高峰一帶，山勢層巒疊嶂，海拔高度從幾十米逐漸升至了三四百米，構成“山外有山”的優美輪廓線。 “少年與笛聲”（攝于杭州孤山路） 在湖中心水域，人們一般的視角在仰上10度左右較合適，太高了，高山仰之，感覺與自己差距太大，夠不著。這與人的關系很相似，男女之間地位、學識、談吐太過懸殊，相處會很累。適當的仰慕，剛剛好，心里滿是朝思暮想。西湖群山這種層次綿延而又不用太吃力仰視的委婉和柔美，形成了典雅、秀麗、舒展、清麗的空間格調。無論游弋湖中還是漫步湖畔，很容易將自己融入山水之中。 “云水飄逸”（攝于杭州三臺云水） 所以細品西湖之美，僅從湖光背景來說，往北山街，視角中心離不開保俶塔。都說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心中裝著“美人”總是很自然。往南山路或稍偏西，則是覽不盡的群山，湖光與山色能得到完美的融合。山色亦如湖光，隨四季天氣光影的不同變幻莫測，常常在陰天看到這樣的鏡頭，只想到眼前的西湖如水墨丹青，除此就有點詞窮了，難以達眼中之萬千氣象。這就是西湖群山“畫外音”的力量，令人遐思綿綿無絕期。 “古道悠悠”（攝于杭州茅家埠） 每一次游走西湖，總感覺只是切入西湖的一小部分，但走到孤山，無疑有一種已處水中央的感覺。蘇堤和白堤將湖面分成外湖、里湖、岳湖、北里湖和小南湖五個部分。而孤山則是伸進整個水域的縱深地帶。詩經上說過，“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每個游人都是佳人，宛在水中央的自戀感是最甜蜜的。 “湖光清寒情意濃”（攝于杭州西湖） 我沿著孤山路?徜徉，發現選擇在西湖過冬的鴛鴦越來越多，它們棲息的范圍也從孤山擴大到其他湖面?？催@一對鴛鴦情侶，一前一后，結伴而行，與倒映在水中的美景相互融合，為清寒的湖光增添了新的觀賞樂趣。 “冬景似春華”（攝于杭州平湖秋月） 仔細打量，西湖岸邊的楓情隱約可愛，仿佛藏著一絲春天的風華。正像白居易曾經贊美過的：“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迸芰撕芏嗟牡胤娇辞锷?，平湖秋月臨水的楓情錯過去了，今日再來，秋色仍然依依。游人坐在湖邊，喜孜孜錄取眼前的美景上傳朋友圈。 “湖心無垠”（攝于杭州平湖秋月） 在平湖秋月的平臺茶座上，是打開湖光與山色交融的上佳位置。南宋的楊萬里早就敏銳地捕捉到這樣的角度：“登山得似游湖好，卻是湖心看盡山”。身處湖心，西望群山逶迤，峰巒疊翠，山欲盡而景無垠。 “湖心無垠”（攝于杭州平湖秋月） 當然，西湖之美，每一個人心中都有自己怦然心動的瞬間。蘇東坡曾客觀地說過：“西湖天下景，游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歡喜的一角。在西湖天下景亭前，這位游人特別喜歡冬日池亭之間的嫻靜之美。 “冬日靜美”（攝于杭州中山公園） 從中山公園出來，我又來到了后孤山。站在西泠橋凝望，一片殘荷在寒徹清寂中靜默無語，仿佛跨越了漫長的時光長廊，莫悲枯骨停寒水，花殘猶剩藕絲長。西湖湖面上大約有150畝荷花，去年大概是2月9日前后開始收割的，兩周左右時間完成所有殘荷的清理。所以，現在也是進入殘荷倒計時的時間。 “殘荷似故人”（攝于杭州西泠橋） 一年之中，殘荷的意像差不多占去半年時間，想著再過幾周西湖的殘荷就將謝幕，不免涌上寒水清風寄深情、再見亦是故人心的感慨！ “白鷺思翩翩”（攝于杭州曲院風荷） 每次來曲院風荷，在殘荷叢中總能偶遇一兩只白鷺，余心憐白鷺，潭上日相依，亭亭常獨立，逸翮思一騁。別看它一動不動，其實內心里想著一飛沖天。 “雙鷺娉婷”（攝于杭州龍井路） 我觀察下來，發現西湖中的白鷺，外湖太大了，也沒地方落腳，所以很少看到它們，而是喜歡更原始更野趣更靜謐的地方。這白鷺的習性居然與我對西湖的觀感不謀而合。尤其往龍井路那一端走，就是上茅家埠的湖泊，雖不再叫西湖，但比西湖更加幽靜隱秘。兩只白鷺落落大方飛來，輕盈地落在寒湖上，秀起了舞蹈。此時此景，想起蘇軾的“何處飛來雙白鷺、豈無玉意慕娉婷”？不禁莞爾。 “梧桐昂冬尚有聲”（攝于楊公堤）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在楊公堤上游走，成排的梧桐被風霜染成了焦褐色，葉片也變得稀疏了，站在臥龍橋上俯瞰，仍能深切體味“梧桐真不甘衰謝，數葉迎風尚有聲”的頑強品格。 “小軒窗關不住美”（攝于杭州郭莊） 今年我進了好多回郭莊。郭莊倚西湖而建，引大湖水入園成小湖，大方地借西湖一線湖光山色，又巧妙地藏庭院私密景色。莊里看西湖，湖外有堤，堤外有山，園內外的景致互為呼應，冬日的百般風情盡收于眼底，小軒窗關不住它的美。 “小軒窗關不住美”（攝于杭州郭莊） 秋冬之際，茅家埠那一片枯黃的蘆葦蕩，成為杭城市民近在咫尺的無邊野趣。小寒過后，沿湖的蘆花，多數已徐徐老去，但還有一部分依然身姿婀娜，隨風搖曳，秀出寒冬里難得一見的韻味。 “蘆叢野趣”（攝于杭州茅家埠） 行走在蘆花叢中，看野鴨戲水，聽禿樹鳥啾，那一份久居都市的閑情就油然而生。白居易任職杭州時，常來茅家埠，寫過“苦竹林邊蘆葦叢，停舟一望思無窮”，葦叢盡頭就是“醉白樓”，這處美好的所在，在寒風里也仿佛飄著詩意。 “蘆叢野趣”（攝于杭州茅家埠） 茅家埠是古時候上香古道的起點，從這里沿水路可達靈隱寺。冬日坐船游茅家水域，湖水清寒翠碧，棧道支呀作響，成群的鳥雀聚集在空靈的孤洲，經過通利古橋、玉澗橋、黛色參天亭時，感覺進入了古韻悠悠的水道上。 “古道悠悠”（攝于杭州茅家埠） 比起游人如織的西湖，越來越多的情侶喜歡上了茅家埠的清幽。他們不再滿足于漫步疏竹葦叢，靜坐茅亭聽風，拍攝自己的寫真。而是雇一條小船，沿著茅家水鄉一路美拍，將自己新婚的喜悅融于無邊的風景里。昔日的上香古道變成了情侶的婚慶之路。 “婚慶水道”（攝于杭州茅家埠） ?烏龜潭與西湖隔著一條楊公堤，雖不列西湖十景中，春天賞櫻深秋賞楓的鬧騰讓人記憶猶新。入了冬以后，烏龜潭洗凈了鉛華，重歸遺世獨立的散淡和寧靜。 “烏龜潭之冬”（攝于杭州烏龜潭） 在好攝之友眼里，烏龜潭如同一片無人之境，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和沙啞的鷗鷺聲。偶有一二只小舟駛過，清澈的寒湖里漾起了柔柔的漣漪，倒映著屬于這個季節的淡淡宋畫之韻，一下子將人閃回到伴有裊裊炊煙的原鄉夢里。 “烏龜潭之冬”（攝于杭州烏龜潭） 我特別喜歡這里高過腰身的葦叢。它們不事任何的雕飾，滿目滄桑，甚至破敗。惟其原始，反顯得淳樸可愛。站在永福橋上，望著對岸的一間茅棚在枯草四合之中，是那樣的遺世特立，只有與我一樣的獨行俠在尋找合適的機位。 “西湖風骨”（攝于杭州于謙祠） ?于謙祠堂就在烏龜潭邊。上次來剛好在修繕，沒有進去。這次又重游了一遍。于謙是明代的民族英雄，他與岳飛、張蒼水并稱為“西湖三杰”。“賴有岳于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于謙的浩然正氣，為西湖注入人文風骨。我非常敬仰他的人間清白，每次來于謙祠，我都感到唏噓和嘆惋。在通向碼頭的碑亭下，我徘徊良久。 “云水飄逸”（攝于杭州三臺云水） 三臺云水景區，連接著浴鵠灣和烏龜潭，古時候就是個溪流淙淙、漁樵唱答的隱逸之地，明人有詩云：“浴鵠灣頭春水，呼猿洞口晴云。漁歌款款互答，樵唱悠悠獨聞”。冬日的景區里，樹木蒼涼，葦草繞岸，乘一葉扁舟漫游其中，一副充滿自然野趣的田隱逸之氣飄然而至。 “霽虹逸致”（攝于杭州浴鵠灣） 霽虹榭是浴鵠灣上的一座古風水榭，古人曾稱贊這里“春水初生浴鵠灣，篾樓高枕對青山。鳥聲啼足忽飛去，門掩綠陰清晝閑。”冬日早上，一對情侶騎車早早來到這里，隔水相望黃公望故居、武狀元坊，靜賞四周美景，發思古之幽情。? “霽虹逸致”（攝于杭州浴鵠灣） 飛虹長廊是杭城打卡的勝地，建得非常漂亮，它橫臥在湖光之上，自帶宋式園林的簡約氣質。曲折而起伏，好似隱喻著人生之路，并非一馬平川，峰回路轉，就是另一番風景。 “飛虹臥波”（攝于杭州浴鵠灣） 冬日的寒風中，我從孤山的湖心出發，沿著楊公堤兩側，尋?覓著泠泠湖光中的隱逸之氣。來到了小南湖區域，看到一群鳥兒絲毫不覺得寒冷，它們站成了一隊，似乎正在開晨會。心想，它們多像是湖中的隱士呀！浸淫于滾滾紅塵中，也許不似梅妻鶴子的林和靖，不似浴鵠灣邊離群索居的張雨、黃公望，任朔風凜冽，不為物喜，不為己悲，這才是應有的從容和淡定呀！ “烏龜潭之冬”（攝于杭州烏龜潭） （文中所有圖片引自本人刊發于一月光明日報融媒體的手機攝影習作，謹向編輯老師致以由衷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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