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寒窗苦讀十余載，只為一朝成飛鴻。卻無奈，以偉大啟程，以渺小結束。</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不朽的失眠</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張曉風</span></p><p class="ql-block">他落榜了！一千二百年前。榜紙那么大那么長，可就是沒有他的名字。竟單單容不下他的名字“張繼”那兩個字。</p><p class="ql-block">考中的人，天下皆知。但在他的感覺里，考不上才更是天下皆知，這使他羞慚沮喪。</p><p class="ql-block">離開京城吧！議好了價，他踏上小舟。本來預期的情景不是這樣的，本來也有插花游街，馬蹄輕疾的風光，也有衣錦還鄉袍笏加身的榮耀。然而，寒窗十年，雖有他的懸梁刺股，瓊林宴上，卻沒有他的一角席次。</p> <p class="ql-block">船行似風。</p><p class="ql-block">江楓如火。這天黃昏，船來到了蘇州。但，這美麗的古城，對張繼而言，也無非是一個觸動愁情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如果說白天有什么該做的事，對一個讀書人而言，就是讀書吧！夜晚呢？在這樣一個憂傷的夜晚，在異鄉的江畔，在秋冷雁高的季節，容許落魄的士子放肆他的憂傷。江水，可以無限度地收納古往今來一切不順遂之人的淚水。</p><p class="ql-block">江水睡了，船睡了，船家睡了，岸上的人也睡了。唯有他，張繼，醒著，夜愈深，愈清醒，清醒如敗葉落盡的枯樹，似梁燕飛去的空巢。</p><p class="ql-block">月亮西斜了，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有鳥啼，粗嘎嘶啞，是烏鴉。那月亮被它叫得更暗淡了。江岸上，想已霜結千草。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在須角的眉梢，他感覺，似乎也森然生涼。</p><p class="ql-block">江上漁火二三，他們在捕魚吧？他們也會有撒空網的時候嗎？</p><p class="ql-block">世路艱辛啊！</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鐘聲響了，這奇怪的深夜的寒山寺鐘聲。一般寺廟，都是晨鐘暮鼓，寒山寺夜半敲鐘，用以警世。鐘聲貼著水面傳來，一記一記地撞在他的心坎上。鐘聲那么美麗那么神奇，他推枕而起，摸黑寫下“楓橋夜泊”四字，然后一氣呵成那意象鮮明的詩句：</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月落烏啼霜滿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江楓漁火對愁眠。</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姑蘇城外寒山寺，</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夜半鐘聲到客船。</b></p><p class="ql-block">感謝上蒼，如果沒有落第的張繼，便少了一首好詩，我們的某種心情，就沒有人來為我們一語道破。</p><p class="ql-block">一千二百年過去了，那榜單上曾經出現過的狀元是誰，管他的；真正被人們記住的名字卻是落榜者“張繼”。有人會記得那一屆狀元披紅游街的盛景嗎？不！我們只記得秋夜的客船上那個失意的人，以及他那晚不朽的失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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