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前往那達慕西街的站牌前,你記得要坐早晨6:28那一趟。那時天還黑得沉靜,只有兩三個陌生人和你一起等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有所不同,一夜的雪已經蓋滿地面,你走出家門,每一個腳印,幾乎都是地上的第一個人類足跡。吱吱的踩雪聲音,聽著孤寂莫名,雪深的地方,陷沒了鞋子。輕細的雪粉零星打著臉頰。你的情緒變得奇怪,在極有表達欲又無法表達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街頭裝滿的彩燈,堂皇地照著空曠的雪。9路車頂著風雪按時來了。你習慣到后面空座上獨自坐著,看窗外退向身后的樓房和樹木。而今天你什么都看不到。車窗上結了很厚的冰霜,覆蓋了光線可能溜進來的所有空隙。這是你今冬第二次看見它。你看著冰花入神,這個被它們封閉的車廂,讓你失去參照,恍惚在舊時光里搖搖晃晃,你懷疑推門而出,就會遇見1980年代的隆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有種暗中的焦慮持續了一個冬天。你感到雪每天都在暗自融化,腳踩下去宣軟、粘連,路面上一直都有濕潤感,瀝青里滲著半融半凍的顆粒態的水。以前不曾有任何一個冬天是這樣的。氣候可能確實變了,你是用腳感受到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以至于樹木連葉子也沒怎么掉,樹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好像等著春風一梳,還能綠起來。冬天應該像今天這樣,雪是干澀的粉狀,風刮過去要白茫茫飛揚起來,掠過臉上要撞出痛感。樹要疏落到極致,光禿的枝杈迎著風要嗖嗖做響,干瘦蒼白,一折就能脆斷。冬天的生機要退守到最深處,孤獨地面對天地荒寒,似乎與死無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從何時起,才會坦然于事物終結的面目,并明白它的意義不在此。你看到一場繁華被收拾得干干凈凈,開始期待一些事物水落石出,又害怕那種痛感無力承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從那達慕西街返回已是中午。9路車的車窗,冰好像更厚了。你用手掌貼上去,半晌之后露出透明的一片,看向外面,會看見武警小區一小片樓房,近得就像突兀地貼上來。你悶坐著,想著今天大會上有人說,說話要謹慎,我們小小職員,沒資格評論高處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是坐過了站。從公園穿過去的時候,聽見隔壁整條街上的車好像都在鳴叫。讓你按捺不住一種惶急。來到那個街口,看見一隊四五輛清雪車飛馳而過,鳴叫著沖過紅燈,整條街雪霧沖天。所有來往車輛停下來,像觀賞一樣。最后一輛清雪車離你太近,推起的雪噴濺你一身。你回過頭,看見一輛小卡車,裝滿了出世的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在遭遇兩種嚴冬,第二種是人為的。街上奔走的人們,攜婦將雛有之,孤身趕路有之,為了些許希望,每個人都用盡全力。而我們贏得的,往往是潦草的人生,并支付巨大的代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細細品味,這個冬天的空氣,呼吸起來是有疼痛感的。那其中是多少人的掙扎,費盡心力,寸步難移。人們若有所待,像等待生命中的一場洪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年,你目睹耳聞了太多事情,卻只留下了一個固執的意象:涿州大水,人們在自救不及時,看見洪水之中,漂過一塊木板,上面放著一個嬰兒,轉眼之間,就漂到不知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看著人們在小館子里棲息下來,在座椅上棲息下來,手握杯盞,像握著公交車上的吊環,在動蕩中得以依恃。你說:我們都是木板上的嬰兒。人們會瞠目結舌,以為你瘋了。而你,只是深切理解,眼中的火會怎樣熄滅,燃起又怎樣艱難。你太放心不下那個嬰兒漂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放棄長途遠行,計數度日。你沉默無聲,在城市里像一個漂流瓶。你的城市也是一個漂流瓶,在洪水中,放棄目的,懷揣心事,和隱約的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的這一天,你看著街上的人流,開始明白你想表達又無法表達的是什么情緒:被雪燃起的希望。每個人在他自己的路上。他屬于時代,也屬于自己。很多年前有人告訴你,只要走在路上,就是在奔向希望。而希望不是一個客觀的東西,它是你希望它有才會有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果是這樣,這片土地的希望還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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