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些難以磨滅的記憶,窮盡一生都揮之不去。在物質匱乏年代,缺衣少食艱難程度在寒冬猶為突出,即便如此,熊熊燃起的火把仍能給我照亮方向,伴隨我的人生,永不熄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冬天,冷風如刀,它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父母在打窯磚準備蓋房子,(因為伯伯蓋房子要拆掉老祖宗留下的泥坯房,父母也要跟著建房子。)為了抵御寒冷,他們只能埋頭苦干,餓了就喝粥水,父母勒緊褲帶精打細算著過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日,村里來了一對逃荒的母女,她們衣衫襤褸,碰上母親回家取農具,就一路跟著,小姑娘與我一般大,頭上一對辮子亂蓬蓬,臉上幾道污跡,應該是長時間沒梳洗,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我。母親把留給我和妹妹的干飯端給那母女倆,轉身去取腌蘿卜干,一轉身,母女倆的碗底朝天了。母親嘆口氣,給那婦女的布袋裝滿白米,再找出一件我的衣服交給她,逃荒的母女倆躬了幾次腰才離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和妹妹身上的衣服大多是拿小姨不合穿的改造而成。我還記得,過年時父親給我和妹妹買的“厚笠”(棉質厚套頭衫),為了延長使用年限特意買大幾號,厚笠套在姐妹倆身上就像做大戲的小人兒,因為被人笑,我就拒絕穿,母親說這是“寶物”,有的小孩沒有,穿上身暖和,厚笠不臟又不是偷來,她們沒權利取笑我。后來發現笑我的小伙伴還真沒有“寶物”,冬天她們大多時候是跟著老奶奶烤火。</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天氣太冷的時候,我的奶奶也會烤火,她有一個手持“火籠”,火籠是竹制,內置一個小盆子,盆子上方稍收窄留出口,一塊活動鐵片橫卡在出口下方半寸處,一根小鐵鏈扣在出口兩端,鐵鏈中間有個鐵環,可直接提鐵環,也可拿根棍子一頭穿過鐵環像提燈籠那樣提著;將鐵片移到一端,把燒著的自制炭放進火籠,奶奶經常抱著這個火籠走家串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曾親眼見奶奶做自制炭,夏天,她在做飯時生起一堆火,再把一小段一小段的木頭投進火堆,在木段燒著不久后,拿火鉗夾出木段,往上潑冷水。奶奶告訴我,這個方法不但能煮好飯,還能為冬天儲備木炭過冬。沒想到奶奶沒讀過書,還有此等智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風未定,后山的最后一穗蘆葦花隨風遠去,我像風一樣刮進奶奶的屋子,發現屋里冷嗖嗖的,問奶奶怎么不燒火籠“積暖”(取暖),奶奶一改往日的樂觀,語調幽幽:“八嬸病了,她一個孤老婆子,病了動不得,天又冷,我把火籠給她了,一會做好飯要端一碗給她。”奶奶曾經說漏嘴,說火籠是爺爺親手做的,鐵片和鐵鏈是爺爺晚上給走村的鐵匠拉風箱、掄大錘換來的邊角料鍛造,算是爺爺現存的唯一遺物;奶奶可寶貝了,燒炭換炭總是自己動手,不假手于人,怕別人弄壞了。她肯把火籠給八奶,給我小小的心靈來了個超級地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彈指一揮間,時間到了2005年的冬天,我要前往上海辦事,為了省錢,在廣州火車站買的座位票。更為了出行方便,穿上毛衣加件外套,用簡易背包裝了簡單的換洗衣物就出發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擠上火車找到座位坐定,才發現跟我坐一起的是位當兵的小伙子,對面的大叔得知我第一次出遠門去上海,說妹子你帶的行李太少了。然后邀我加入他們一起玩撲克牌。而我的注意力全在窗外的景色,火車每次停站我都跑下站臺看一看,回來都發現那當兵的幫我的杯子灌了熱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車至江西段已是晚上,很多乘客靠著座位睡著了,困意襲來,我也伏在擋板打瞌睡,后來漸漸進入了夢鄉。當對面的大叔喚醒我時,發現身上蓋著一件嶄新的棉衣,當兵的小伙子不見蹤影。大叔說當兵的下半夜就下車了,“他說你像他的妹妹,把買給妹妹的棉衣送給你。”我一聽急了,“他沒留電話和地址嗎?”</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沒有,拿好行李準備下車吧。”大叔笑咪咪地說。</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清晨,抱著新棉衣走在上海的外灘,雖然溫度比在廣州冷些,我卻從頭到腳,由內心到每寸肌膚,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一如當年抱著奶奶的火籠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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