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節前夕,丹平師弟從太原打來電話,說是在征得陳老師同意后,欲將其平日所寫的一部分回憶錄、故鄉軼事和碑記文稿整理結集付梓,要我為此寫點文字。這讓我在竊喜之余又有些茫然和惶恐。40多年來,陳老師于我可謂亦師亦長亦友,使我得以循份承教,面聆謦欬。春溫秋肅默化潛移之下,他給了我許多教誨和幫助,這些既讓我終身受益,也令我沒齒難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一時竟不知從何寫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1年春天,在至今都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批林批孔”浪潮中,我走進了祁家河高中的校園。兩年時間,陳老師一直擔任我們的班主任并代語文課。那是一個人妖顛倒、黑白不分的年代,文化教育戰線可謂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廣大教師和知識分子被稱為“臭老九”,幾遭滅頂之災(陳老師即因此而失去了他敬愛的父親)。學校的老師們大多處欲教不能、欲罷不忍的環境和心理矛盾狀態,加之教材缺乏系統,課程管理和實施極不規范。但多少年來,我雖一直遺憾于自已學生時代的短促和多舛,卻同時又覺得那兩年的高中生活,實在是我在那個不幸的年代里所遇到的最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在那里,我遇到了幾位很好的老師,尤其是陳老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3></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當時報紙和大批判文章充斥著我們的語文教材和課堂,連篇累牘地在批判著什么”天才論“、“人性論”和”先驗論”。讓我們感到似懂非懂,索然無味。可是不久我們便發現,但凡是陳老師的語文課,他卻總能從這些類似于大喊大叫的批判文章中挖掘出讓我們感興趣的歷史和文學典故,也總是抓住文章中的字詞、句式和語法修辭特點等語文基礎知識不放,并借著寫大批判文章對我們進行作文訓練,使語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有機結合,把我們的語文課上得精彩而生動。比如他帶著我們學習報紙上發表的毛主席《給江青同志的一封信》時,就借著文中所涉及的諸多歷史人物和文學典故大做文章,一連上了好幾節課,讓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如癡如迷。于是,我們不僅明白了文章大意,而且還弄懂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和”陽春白雪”、“下里巴人”、“竹林七賢”等典故的出處和含意。同時還領略了嵇康、劉伶和阮籍等東晉名士及善于“捉鬼”的鐘馗等歷史人物的形象和風度。也第一次知道了武漢又可以稱作”白云黃鶴”,而南京則也可以叫作“白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許是我們的課堂興趣感染了他,就是從這篇文章開始,陳老師一掃最初上課時的拘謹和抑郁氣息,大有一發而不可收之勢。于是在此后的兩年時間里,他以其雋秀的仿宋字體,晝夜加班刻寫蠟紙,陸續為我們選編多達數十篇的古、現代散文、小說和名家名篇。諸如郭沫若的《魯迅詩稿序》,魯迅先生的《藥》、《論費爾潑賴應該緩行》、《為了忘卻的紀念》和《阿Q正傳》,賀敬之的《延安頌》,楊朔的《桂林山水》和《海市》,蘇洵的《六國論》,柳宗元的《敵戒》,還有《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舌戰群儒”和《水滸》中的“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等章節均在選篇之列。此外他還把《智取威虎山》劇本中”打虎上山”一節,也納入課堂教學,使課堂變得豐富多彩有聲有色,有效地彌補了當時所使用的語文教材的不足。讓那個時代處于文學饑餓狀態中的我們,領略到了這些大師和名家的風采,感受到了這些篇目中所蘊含的真善美和假惡丑。使我們在享受文學之美的同時,文學素養和興趣也得到很大程度的提高。其中的古文篇目,對我們具有入門和發蒙之功效。直到現在,像《魯迅詩稿序》、《六國論》、《敵戒》及魯迅的一些七言詩等短篇,我仍然能背誦下來。因按照當時陳老師的要求,那可是要背誦“過關”的。雖然他平時文人情懷,談吐風趣含蓄,性格文雅恬淡,在班級管理和課余時間很是民主隨和,絕無師道尊嚴的氣息。有時甚至容認和放縱我們擅自外出去看電影,但在教學尤其是讀書、寫字和作文上卻總是一絲不茍,要求得近乎苛刻,這常讓我們在心里對他有點“怵”的感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5></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為此付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每當夜深人靜之際,我們常常看見他的辦公室一一校園北角高臺階上左數第三間小屋的燈光是亮著的。我們知道那是他正在為我們的課程忙碌著。許多年后我在縣教研室工作,每當因全縣的中高考成績而焦頭爛額時,常會想起當年的陳老師,并由此產生許多不解;在當時彌漫著“讀書無用論”,崇尚“白卷英雄”的時代,師生是既沒有升學壓力,也沒有考試負擔的,不僅沒有人要求他這么做,相反地,他的這些做法一不小心還可能招來“白專道路”或“智育第一”的罪名。可他當時對教學為什么會那么執著呢?其目的和動機是什么?動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一個讀書人的愛好和習慣肯定是原因,但卻遠遠不夠。依他的文學功底和實力,即使無意時局紛爭,就憑著個人愛好而獨自遨游于文學海洋,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可他卻苦心孤詣地為我們的課程忙碌著。我以為其中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一個為人師者在道德、良知和責任煎熬下的本能反應。不知道陳老師是否同意我這個說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記得有一次寫一個議論題目的作文(題目記不清了),陳老師給過我這樣的一個評語:“論點明確,論據充分,但文中詞語堆砌,給人以屋上架屋之感”。所以在這里對陳老師當年的做法不敢拔高,否則,陳老怕是又要說我是在“屋上架屋”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6></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補充教材的篇目,大多是恢復高考之后的統編教材所長期選用的,這足以證明陳老師的專業水準。但在當時,僅憑專業水準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具備一定的智慧和膽略,否則無異于引火燒身。而對這一點,陳老師顯然是明白和謹慎的。因為他所選篇目的作者,大多是受當時政治高層或權威刋物所肯定的現代作家(如魯迅、郭沬若等)和與現實無礙的古代大家(如蘇洵、柳宗元等)。但即便這樣,也是有潛在風險的。比如《桂林山水》和《海市》,雖然自成散文一家之體,文章內容也與時局無涉,但作者楊朔,卻是早在1968年就因為不堪忍受造反派的批斗而“畏罪自殺”了。在那個年代,依陳老師的家庭背景,是極易惹上麻煩的。后來我想,這或許是他當時選篇時的一個疏忽,但對魯迅作品的偏愛而大量選編并精講,則顯然是有意而為之的。我以為,這是他在經歷失父之痛后,長期壓抑著的思想感情的真實流露和表達。這是一個兒子的傾訴,一個文人的傾訴,也是一種文化的傾訴。他需要這種傾訴一一即使這種傾?可能招致風險。為此,我不僅理解他的心情,也佩服他的膽略和勇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7></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永遠都忘不了陳老師43年前講魯迅先生《為了忘卻的紀念》那節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時他以我們所熟悉的步伐登上講臺后,一改往日幽默詼諧的語態,在簡單介紹了課文的作者和背景并疏通字詞后,便用沉重緩慢的語氣和凝重的神色開始范讀,從一開始就完全抓住了我們的注意力。同學們全都屏吸靜氣地聽著,課堂一時間靜得沒有一點雜音,只能聽見他那低沉的聲調。一篇課文,數度哽咽,當讀到最后那“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一句時,他已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了。讀完后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輕輕地合上課和備課夾板提前走出了教室。這個課間,全班同學依然靜靜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完全沉浸在了課堂的氣氛之中。在此后的課堂上,陳老師也沒有再多講,只是反復地強調讓同學們多讀。但我敢說對于那篇課文,全班同學都懂了,特別是對課文所表達的社會背景和思想感情,更是領會得淋漓盡致。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教室里偶爾有一個同學開始讀這篇課文,就會有同學受到感染而齊聲附和,很多同學也正是因這一篇文章而喜歡上魯迅先生的作品的。在我后來的上學和工作中,聽過的課不可勝數,但有這種課堂氣氛和效果,能給人以心靈震撼和感官享受的課,似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所以我一直認為,這只能是在那個特殊年代和人物背景下才能發生的情景,也許就是美學原理中所說的”災難美”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些年,陳老師喬遷至縣城西夏中旁邊的文亭居,每年春夏季節,他和師母都會住在那里。這使我能不時地去拜訪和討教。我也因此有幸成為書中的大部分文章的第一個讀者。感覺在歷盡世事滄桑,進入古稀之年后,陳老師的心態猶如入海前的江河一般平靜。他常常給我談起父母親和許多故鄉軼事遺聞。在《往事如煙》一文中,對當年的父殤之痛的敘述也顯得冷靜和理性,語言也極其恬淡和樸實,但卻是歌泣有端字字真,應該是完整地表達了他對父親思想感情的。對此我想說的一句話是:他終于能寫出來了,這得感謝社會的進步和歷史的公正。</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啻在學習上,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是多方面受惠于陳老師的。記得畢業前夕,政策首次允許應屆高中畢業生應征入伍,對此我充滿了幻想。就像沒頭蒼?似的四處尋找門路,竟連上課也不顧了。為此陳老師單獨把我叫到他的房間,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用鉛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徒勞。然后平靜地對我說:“你解釋一下這個詞的意思。”我立馬知道了他的用意,但心里卻有點來氣。接著他細聲慢語地分析了我的情況,又語重心長地告?我他已經聽到消息,隨著鄧小平的二次復出,大中專院校就要陸續恢復招生了,要我把心收回到學習上來。之后我得以在當年3月順利通過考試升入運師。 事后想來,他的話是起了很大作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入學后按學科分數被分在了數理班,但我卻因更喜歡文史而不安心就讀并試圖轉班,甚至有過放棄重考的念頭。他從我寫給他的信中得知后,立刻給我回信,勸我要服從分配,并說運師的專業性不是很強,在學習數理的同時,也可以繼續我對文學的愛好,才又使我?安心學習到畢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高考制度恢復后 ,1978年得知我想參加高考,他和張法安老師又極力鼓勵我參加,雖然后來錄取后因多種原因而放棄,但作為老師,其傳道、授業、解惑之殷殷心情,卻是令我感受深切并終生難忘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9></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來每當同學相聚,都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談到當年那段學校生活和師生之情,為表達內心對陳老師的敬仰和感激,我們曾趁他七十壽誕之際,給他送去過一方牌匾。因為大家知道陳老師一生崇尚“認真做事,低調做人”的原則,為人處世極不喜張揚,便在事前與他溝通。他先是不同意,后來他出于師生感情考慮雖然答應了,卻再三囑附一定要樸實低調。所以在牌匾用字上,同學們幾經斟酌,才敲定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縮句“桃李成蹊”。我認為以陳老師的性情、學識和修為,是當得起這四個字的。所以這次就依然以牌匾用詞為題,拉拉撒撒地寫了以上,但愿他能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過,此時我最關心的還是書。聽丹平說,對這次他的文字成書,他依然嚴守低調的原則,印數很少,只作家族留存和小范圍饋贈。所以此時我最渴望的就是能得到一本作為珍藏。因為于我而言,它不僅是一本書,還是一段難忘的記憶和一份濃濃的師情。</span></p><p class="ql-block"> 楊一凡 </p><p class="ql-block"> 甲午正月初七凌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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