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每到黃昏，總有人會(huì)失魂落魄，就像李白筆下的思婦，登樓問詢：</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span></p> <p class="ql-block">錢鐘書將這種情感模式歸納為“暝色起愁”，也就是我們?cè)诠诺湓娫~里常見的黃昏意象美學(xu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在一抹抹光影搖曳里，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有“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span></p> <p class="ql-block">如今正值寒冬，黃昏時(shí)分很少有日落余暉，除了天氣陰沉就是風(fēng)雪交加，可依然有黃昏美學(xué)。</p> <p class="ql-block">劉長卿在日暮蒼山遠(yuǎn)里投宿山莊，以景入詩：</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span></p> <p class="ql-block">白居易在紅泥小火爐里思念故友，深情邀約：</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span></p> <p class="ql-block">一個(gè)暮雪盼來，一個(gè)風(fēng)雪夜歸；一個(gè)溫馨熾熱，一個(gè)凄美淡靜；但都能在暮雪時(shí)給人慰藉。</p><p class="ql-block">因?yàn)樵谶@個(gè)暝色易起愁、暮雪更生愁的時(shí)刻，它們都指向了人間煙火，那里有歸來，盼相聚。人生在世，我們都曾是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只要有人惦念，能夠歸來，一切就有了意義。</p><p class="ql-block">風(fēng)雪夜歸人，或許就是對(duì)能飲一杯無最好的回答。今日不如一起品味這暮雪紛紛、人情漫漫。</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暮雪寒云，故友傷別</span></p><p class="ql-block">故關(guān)衰草遍，離別自堪悲。</p><p class="ql-block">路出寒云外，人歸暮雪時(shí)。</p><p class="ql-block">少孤為客早，多難識(shí)君遲。</p><p class="ql-block">掩淚空相向，風(fēng)塵何處期。</p><p class="ql-block">唐?盧綸《送李端》 </p> <p class="ql-block">盧綸曾歸來在暮雪紛飛時(shí)，但與此對(duì)應(yīng)的卻是好友李端消失在寒云天外，無法能飲一杯無。這首詩不僅以悲字貫穿全詩，而且層層渲染、不斷推進(jìn)，將依依惜別與戰(zhàn)亂流離交織到一起。</p><p class="ql-block">本來離別就令人黯然銷魂，何況還是在這衰草連天的郊外陌路上，但還只是環(huán)境的第一層悲。</p><p class="ql-block">盧綸目送李端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里，還有寒風(fēng)凜冽、暮云低垂。當(dāng)他回過神來踏上歸途時(shí)，又是暮雪紛紛，再添第二層悲。</p><p class="ql-block">在凄迷的風(fēng)雪里，獨(dú)自歸去的盧綸百感交集，前塵往事浮現(xiàn)在眼前，并哀嘆與李端相見恨晚。</p><p class="ql-block">這第三層悲才是盧綸想表達(dá)的重點(diǎn)，而這種人生悲涼之感這些大歷十才子都曾經(jīng)歷，都曾書寫。</p> <p class="ql-block">盧綸只能望著李端離去的方向空悲切，獨(dú)流淚，大有杜甫:</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之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暮雪空山，天涯逐臣</span></p><p class="ql-block">南過猿聲一逐臣，回看秋草淚沾巾。</p><p class="ql-block">寒天暮雪空山里，幾處蠻家是主人。</p><p class="ql-block">唐?韓翃《送客貶五溪》</p> <p class="ql-block">同為大歷十才子之一的韓翃，也曾在暮雪空山的場景里書寫離情，但落腳點(diǎn)多在貶謫之苦上。從題目就可以看出，韓翃送別的這位友人多是萍水相逢之客，被貶到湘西五溪這個(gè)偏遠(yuǎn)之地。雖然沒有過深的交情，韓翃還是頗具同理心，道出了天涯逐臣內(nèi)心的凄苦之情，與酸楚之意。</p><p class="ql-block">他以象征凄慘的猿啼哀鳴和秋草凋零入筆，在一入耳一回首的視聽結(jié)合中，引出逐臣淚斷腸。這一路南下，不是花團(tuán)錦簇，沒有煙雨茫茫，只有猿哀鳴、秋草黃，想想就讓人惆悵。更何況還是逐臣，未來渺茫。</p><p class="ql-block">與他素昧平生的韓翃此時(shí)未必會(huì)有難舍難分的離恨，但這位客人內(nèi)心必有一川秋草恨無窮。逐臣難舍漸行漸遠(yuǎn)的故園與故人，更難以釋懷貶謫之苦，而這苦恨被韓翃定格在空山暮雪里。</p><p class="ql-block">他遙想逐臣將在空山不見人、暮雪滿深山里尋找旅途的借宿之地，費(fèi)經(jīng)周折才找到幾戶人家。這人家不是尋找人家，是頗為陌生的苗族人家。語言習(xí)俗不同，更添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悲楚。</p><p class="ql-block">這句“幾處蠻家是主人”，不只是在憂慮暮雪紛紛時(shí)何以投宿，更憂心此后的人生何以自處。這種種情緒堆積到一起，或許就是同為逐臣的劉長卿與裴郎中分離時(shí)所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暮雪初晴，書窗夜明</span></p><p class="ql-block">風(fēng)卷寒云暮雪晴，江煙洗盡柳條輕。</p><p class="ql-block">檐前數(shù)片無人掃，又得書窗一夜明。</p><p class="ql-block">唐?戎昱《霽雪》</p> <p class="ql-block">戎昱筆下的暮雪，不是晚來天欲雪，而是暮雪初晴、自得清明。傍晚時(shí)分，一陣北風(fēng)呼嘯而過，吹走了天上寒云，也吹走了江邊煙霧和柳枝殘雪，整個(gè)天地瞬間明朗起來。在戎昱看來，天地萬物就像水洗過的清明，江柳也變得輕盈起來，仿佛釋放了萬千積雪重量。</p><p class="ql-block">暮雪初晴自然讓戎昱欣喜，但更驚喜的是屋檐下還有積雪尚未來得及打掃，又是夜讀好時(shí)機(jī)。因?yàn)榉e雪的反光，會(huì)映照在書窗上，戎昱又可以像晉代孫康映雪那般徹夜長讀，窗明心更明。</p><p class="ql-block">當(dāng)初孫康借著雪光苦讀是因家貧買不起油燈，而此刻戎昱雪窗夜讀，則是多了讀書的氛圍感。從“又得”二字可以看出這是一份驚喜之情，并無貧苦之感，而且雪窗夜讀已不是第一次了。當(dāng)然，戎昱也不是為了氛圍感而讀書，而是因?yàn)橛辛搜┞洌o寒夜長讀有了錦上添花的格調(diào)。</p><p class="ql-block">它與月下讀書的氛圍感相似，如<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明月一尊酒，清風(fēng)萬卷書”，有清風(fēng)明月，有美酒書香。</span></p> <p class="ql-block">故而戎昱不只愛暮雪初晴，也愛殘雪窗明，更愛夜窗風(fēng)雪一燈青，皆可為長夜讀書助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暮雪江天，釣魚人歸</span></p><p class="ql-block">天將暮，雪亂舞，半梅花半飄柳絮。</p><p class="ql-block">江上晚來堪畫處，釣魚人一蓑歸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元?馬致遠(yuǎn)《壽陽曲·江天暮雪》</span></p> <p class="ql-block">倘若追問大雪紛紛何所似，該如何作答？謝道韞會(huì)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呂本中會(huì)說“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p><p class="ql-block">而馬致遠(yuǎn)則會(huì)將二者巧妙合為一體，半梅花半飄柳絮，一語道盡落雪的淡雅神韻與輕盈豐姿。再加上“天將暮，雪亂舞”的定格，讓這一場雪落瀟灑又恣意，給人以天地寂寥又壯闊之感。</p><p class="ql-block">這個(gè)“亂”字尤為生動(dòng)傳神，它傳達(dá)的不是凌亂，不是哀愁，不是李煜的砌下落梅如雪亂。如果用一個(gè)詞來概括，那就是形散神聚，不管擺出何種形狀與姿態(tài)，這場雪都是灑脫肆意。</p><p class="ql-block">而當(dāng)馬致遠(yuǎn)將視野聚焦到江面時(shí)，只見一位漁翁正披著蓑衣逍遙歸去，成為這江天暮雪圖景的神來之筆。他有著柳宗元獨(dú)釣寒江雪的高潔脫俗，但少了孤絕冷寂，又多了瀟灑隨性，與這茫茫大雪暗自契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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