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東北的雪

泯然

作者／泯然圖片取自網絡，誠謝原作者 　　記憶里兒時的冬天是這樣的，花棉襖，肥棉褲，松松的辮子，凍紅的耳朵不敢碰，生怕不小心拔拉掉了。嚴寒也擋不住瘋跑的腳步。 鏡面一樣的撓力河可以讓童年飛翔，一只只小燕踉蹌起飛，飛旋的冰尜旋轉出四溢的童年，即使跌倒也揚起快樂的笑聲。 在田野里厚厚厚厚的雪層里挖一個崎嶇的迷宮，奔跑著，探尋著，那時的孩子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熱血沸騰，汗流浹背！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哈出一團冷氣。 那時快樂的童年，趣味無限的冬天，是現在的孩子無法體會的樂趣。 母親用鐵皮桶凍的冰燈，有紅紙侵染出的淡淡的紅暈，高高掛在門口的燈桿上，而我們，挑著自己做的罐頭瓶燈，一個空罐頭瓶，一塊土豆，在中間插一根鐵釘，把家里用剩下的蠟燭頭插上去點燃，就是一盞簡陋的小燈籠，一人提一盞，在鄉村的夜里，如流螢般吵醒暗沉凝固的冬夜。 最傻的孩子莫過于我了。歪頭看著院里的鐵門，想起老人的叮囑：冬天的鐵不能用濕著的手去摸，會被粘??！一萬個為什么在腦海里打轉；一萬種好奇慫恿著不安分的心；于是，伸出小小的舌輕輕的舔上去…… 瞬間大哭。整個村子都能聽見的那種。 清晨推開柴門，世界都是晶瑩的白，一朵如絮，一朵如絨花，一朵又一朵…… 優容且自在，掛在枝椏上，是夢幻奇境般的霧凇，飄在空曠的人間，是天地中最純潔的精靈。 落在山川，落在冰封的河面，落在炊煙裊裊的村莊；落在枯萎狼藉的田野；給怕冷的大地蓋一層厚厚厚厚的棉被。 落在我小小的溫熱的掌心，融化后，沁進孩童純凈的心田。 那時候的我藏在自己挖的雪洞里聽雪花與北風追逐著玩耍；聽枝頭幾只麻雀偶爾爭吵幾句；聽這個靜謐的黃昏有時光走過的聲響…… 直到父親高聲喊：老大，回家吃飯…… 是的，那時父親還在，我還是父親掌心里的寶，我還是童話里的公主殿下。 　　冷！冷的不只是冬天，冷的還有永遠也燒不熱的屋子，和永遠彷徨的心。母親用朔料紙把所有窗在屋里用小木條釘上，用舊棉花絮成薄薄的棉簾子，掛在窗外，早上卷起來，黃昏放下來，擋住冬天凜冽的寒風也擋住所有我眼中的星星和月光。 冬天的矮林里格外的寂靜。偶爾在雪地上能看看各種爪痕，若是獵戶，可以順著足跡下套，可以套到野雞、兔子、狍子、或者野豬。 但是對于十五歲的女孩來說，找尋一棵已枯死的、粗細合適的樹更重要！畢竟家里的小火爐每天都要消耗很多柴火。用小鋸慢慢放倒，截成一米到一米五的短段，再長就扛不動了，兩三百米的距離吧，我得放下喘息三到四回。 這時，黃昏的炊煙裊裊，雪徑滲透暮色的憂傷；呵一口氣，扛起木頭接著踉蹌前行，那時家好像很遙遠，怎么也走不到。 有時累狠了，就躺在雪地里，看夕陽如豆，星星睜開眼睛，感覺父親就陪在身旁，沉默卻能給我無窮的膽氣和力量。 那時父親已經不在了，我也脫下公主的水晶鞋，只是倔強的把皇冠珍藏在心里的某一個角落，在失眠的寒冷冬夜里，用思念細細的擦拭，我就還是父親掌心里的寶，還是童話里的公主殿下。 喜歡一個人沐著悠揚飄落的雪花，漫無目的的游走。思緒好像掙脫了束縛，那時我是一片雪花，我有六角的花瓣，我冰清，我玉潔，我渴望吻上一朵盛開的梅，不負我遠路而來，不負它短暫的花期。在我擁有最輕盈的舞姿時邂逅最美的它，時光厚賜，歲月靜好安謐。 雪花落在發上，落在眉間，落在長長的眼睫上，落在長大后輕輕淺淺的心事上，如一羽絨毛，撩動少女柔柔的心弦。 那時我已嘗試長大，嘗試獨自行走；那時我正在慢慢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慢慢堅強起來。我已不是父親掌心里的寶；不是童話里的公主殿下；我是母親的臂膀， 　　帶著冰碴的風雪打在臉上，迷茫了眼前，迷茫了前路與歸途，也迷茫了一顆中年母親的心。 我找不到母親當年的鐵皮桶，無法給我的孩子凍一盞冰燈；我不能像父親那樣給我的孩子做一雙簡易的冰鞋讓她去冰凍的河面上自由飛翔與跌倒，甚至我像父親那樣做好了冰尜，卻沒有同伴和她一起玩，冰冷的冬天見不到一個在外面瘋跑玩耍的孩子，都被長輩以愛之名關在溫室里，電視機，游戲機，電腦，手機是她們的玩具，年輕的父母們一邊嚷著傷眼睛，毀意志，一邊自己捧著手機刷各種視頻，一邊用這些東西敷衍打發孩子，只為了讓孩子不要鬧，不要打擾大人。 我帶著孩子在雪地里漫步，給她講我們小時候的趣事，她眨著眼睛迷惑的望著我，我知道她想回家，去玩電腦，去玩游戲，甚至回去睡一覺。我深深深深地感覺到悲痛！ 東北冬天里諸多的樂趣就這樣消失在現在孩子的生活里，再也找不到那時冬天的快樂，那種天地間奔跑飛翔的快樂，那種純粹的童年的快樂，那種健康的、向上的快樂。 　　我在雪地里凍一些梨，凍一些肉，凍一切可以凍起來的吃食，我像松鼠，也像中年時的母親，儲存一冬的吃食，盡管現在超市里什么都能買到，我依然凍了許多豆角、茄子、西紅柿……之類的蔬菜，孩子并不愛吃，可我還是像母親一樣凍了很多。 整個冬天憂心忡忡，擔心不戴帽子的孩子凍傷耳朵；擔心大雪堵了孩子回家的路；擔心老母親外出溜達時滑倒摔傷；擔心沒有賣掉的糧食在大雪里發燒發霉。? 每下一次雪就要去清雪，沒腰深的大雪被風刮出一層硬殼，一鍬一鍬的把糧堆挖出來，清理干凈得用好幾天的時間，也許才清理完，天空又飄起了新一輪雪花，或飄逸，或細碎，在童年的、少年的我眼里是那么的朦朧與美，在南方的人眼里浪漫而唯美的雪花，在此時，對于身在東北的中年的我來說，東北的冬天和東北的雪就是一種災害。我再也欣賞不到它的美，什么飄逸，什么潔白，到最后都是筋疲力盡的勞累而已。 這個冬天，我終于活成了我的父親母親，透過這個冬天的不停下著的雪我看到他們當年的勞累與無奈。 　　煮一壺淡茶，閑坐在窗前，看窗外又飄起雪來。努力地想，今天需要做什么？想要出去遛個彎，想一想孩子絮絮叨叨的叮囑，“盡量少出門，別滑倒了”。盡管我不以為然，我覺著我還沒有老，我還能走穩，可是看看窗外鏡面一樣的路，還是放棄吧。別給孩子添麻煩了，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還得為幾兩碎銀奔波阿諛，不容易啊。 呷一口茶，盡管我并不渴?？粗巴怙L雪里頂風走的人貓著腰瞇著眼；而順風走的人后仰著身子，壓著腳步，扎開手小心翼翼的挪著小碎步；我還看見一只貓在雪地上飛快的跑過，還滑了一跤，有些懵的四處張望一圈，接著跑走了；幾只小狗在追逐玩耍。 隔壁單元的女人又在喊“寶兒，和奶奶回家，再不回來不要你了！”寶兒是她養的一條小狗，打理的干干凈凈，毛發柔順，穿一件像我姥姥那個年代的被面做的小衣裳，怪喜慶的呢！我忍不住笑了，她兒子聽見怎么想？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變相的催婚？催生？是不是也是一種寂寞，一種寄托？這樣一想，又笑不出來了，微微的嘆一口氣，唉！孩子出窩了，飛遠了，去打拼自己的生活了！這是孩子無可避免的成長過程，也是父母逃不過的寂寞。 　　看了看涼透了的茶水，看看窗外那個還在喊“寶兒回家”的女人，我還是起身慢慢穿上厚羽絨服，戴好帽子手套，去看看老母親吧，這樣的天氣，她的寂寞和我一樣。我也叮囑她“路滑，盡量少出門了，摔一下不值得”。這可能是所有孩子都會對老母親說的話吧。 我也扎開手，小心翼翼地挪著小碎步，這時候，我散漫的思緒里又出現了父親略帶滄桑的臉，父親去世的時候正是中年，那時他還沒有老去。 這個寒冷的冬天，我就替他再走一走這東北鏡面一樣的路，替他再感受一次大煙炮的凜冽；替他，去看一看他的妻子，那個替他養育三個孩子，獨自扛起生活重擔的妻子。她也老了。 這個冬天，我替父親而活。也許我有一點戀父情結吧，心情低落的時候總會想起他，父親如神一般，使我堅強給我信仰！ 東北的冬和東北的雪，還是原來的東北的冬和東北的雪，只是我變了。從孩童變少女，變中年，最后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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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冬，東北的雪

泯然

東北的冬，東北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