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秋天

米蘭

中秋節，天公并不作美，我住的小城飄起了小雨，雨是小了些，就那么零零星星地飄著，似有若無，竟讓人霧蒙蒙了一整天，就這樣，直到晚上，月亮也沒能從那厚重的濕漉漉的霧氣里冒出個影子來，看來，今年的中秋月圓，也只能作為心中的一個念想了。。。我怏怏不樂地就準備上床休息，這大抵是一時半會睡不著的，畢竟是中秋，思緒定然不會為我左右，又會不安分地從我那或深或淺的意識里交織著冒出來吧，在這樣的年齡，這樣的秋里，這樣的夜晚，我想，我大抵是做不到一夜全然安睡的吧。我在床上輾轉著，手機鈴突然響起，是我大舅打來的，他告訴我小舅病逝。無疑，這消息來的太突然了，小舅應該剛五十出頭，，是我姥姥最小的孩子，就這么說沒就沒了，這真算的上一個沉重些的中秋夜了！ 想著天明回老家吊唁，這一夜，在床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我是如何都睡不安了。母親和姨母是先于我到達的，我趕到的時候，她們都在靈堂一側的房間里，陪著小舅媽說些安慰的話，聽得我進了靈堂，又都迎著哭起來。母親更是大放悲聲，悲痛之情真的超乎了我的想象，一時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她一邊呼天扯地地嚎啕大哭，一邊聲聲寵溺地呼喚著小舅的乳名，那份心疼，那份掛懷，那份難過，真讓人聞之動容……母親的哭聲，悲傷、高亢、凄厲，在狹小的靈堂內驚雷般穿行、響徹、回蕩……姨母和舅母的哭聲也夾雜著卷在其中，此起彼伏，不過，母親極度悲情的聲浪還是大到淹沒了所有……我真沒想到我的母親會悲傷到這個樣子，我真沒想到母親哪里來的這么多眼淚，這么大的力氣，她閉著眼睛，張著嘴巴，就這么一直到底的一個表情，然后，任由著自己，幾近聲嘶力竭地哭喊下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不覺心疼起母親來，這么大年歲了，如何經得起這番折騰，于是，我起身勸慰，母親睜眼斜瞅了我一下，然后努了努嘴，示意我接著跪下，旋即又閉緊眼睛，同樣的表情，又接著哭喊起來，她大抵的意思是讓我也隨著哭起來吧。我跪在那里，不知為何，母親如此地動山搖的哭聲，竟然沒有戳動我的淚點，小舅中年早逝，前半生養家糊口，勞心費力，孩子剛算長大，就這么撒手去了，也算一天福沒享，想起這個，我心里也是不免難過的，可竟在這種情景下，我如何都哭不出聲來，眼睛卻一直看向小舅的遺體，呆愣著，呆愣著，思緒飛出了竅………這會，我真相信母親尖厲的聲浪會穿破一切障物，繼而，傳遞給小舅，小舅會不會一下被喚醒呢？他定能聽得見母親的聲聲哭喊和絮絮叨叨吧？他還舍得走嗎，如此的手足深情，如此讓人掛懷的人世間，他定然是舍不得離去吧？我就這樣地，怔怔地想出了神……可小舅依舊是靜止的，動也不動一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呢，是的，小舅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即便他的親人將世界喊破，他也不會回來了。。。經過了這么一陣子折騰，母親還是累了，終于自己主動停止了她的哭喊，出了靈堂，隨后，姨母順手扯起了仍呆跪在地上的我，也跟隨著出去了。其他前來吊唁的親人們再依次進去，出來，進去，出來……靈堂內一直哀聲不斷。 在我的記憶里，小舅一家人都是極模糊的。從小到大，我就好像沒去過小舅家，母親也不常回娘家，除了給姨母有些往來，至于小舅我們兩家幾乎是鮮有來往的，只是逢個年節，在我姥姥家偶爾見個面，說上幾句客套之類的話，，實在是走動的太少了。所以，我會看不懂母親的哭，所以，如果她不提前教導我的話，一時半會，我怕是無法做到與我的母親心有靈犀了。 從小舅家出來，我們都去了姥姥家，姥姥看見了我，忙不迭地上前拉緊了我的手，一時間老淚縱橫，一邊流淚，一邊喃喃著“這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了。”這話聽著真讓人揪心，看著滿頭白發，年近百歲的姥姥，想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那份無助、無奈與痛徹心扉，我不覺心生難過，此時，眼淚便止也止不住了……我是很心疼我姥姥的，其實，大家都知道，誰家要是貪上喪事，出于周全的考慮，如果家里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般會讓其避開的，怕年邁的老人遭受不住親人離世的傷痛與打擊，有個長短。當然，這些還需家里有心的子女來操辦，出于孝道，提前把老人接走，暫時避開這樣難過的場面。我姥姥一生育有六個子女，但，如今我卻感覺，我年邁的姥姥仍是在一個人獨自承攬人生中的所有孤獨與悲傷，誰又能夠幫她減輕分毫呢？我媽不能，姨母不會，其他舅舅應該也是幫不到她吧……但我姥姥絕對是個很明事理的老人，或許，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也說不定，是我姥姥自己要這么堅持面對，別說眼前的這個悲涼的秋天，就要走過百歲的老人，這人世的風風雨雨，秋去秋來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多少回，還有什么是她不敢或不能獨自面對的呢？！大不了又重生一次，又煎熬一回！大不了又傷痛一次，又孤獨一回！隨著時間的游走，這坎終究是要過去的。 小舅下葬的時候，是中秋節過后，陰沉了好久的天已慢慢放晴，秋陽一下從云里跳出，光線強烈地竟有些刺人眼，送葬的隊伍緩慢地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該來的親人大多都在這個隊伍里，姥姥多子多孫，所以，送葬的隊伍也拉的很長，很長，在通往墓地的窄小的鄉間小路上，這隊伍真算得上有些壯觀了，小舅也不會想到吧，生前體弱多病，家境每況愈下，很少有人問津門前，如今，卻也迎來門庭若市，風風光光的一天了。對于小舅來說，這樣壯觀的場面他是看不到了！這樣也好！不看也罷！不然，性格內向，不愛說話的小舅，怕是會窩在心里長吁短嘆，至少一個秋吧，那樣，又要殃及病體了吧。 送葬的隊伍里，我是和表弟、表弟媳們站在一起的，接近墓地的時候，大表弟家媳婦指向前面的墓地告訴我，小舅就葬在姥爺旁邊一角，，“以后你姥爺左右挨個排，你大舅、二舅、三舅、還有我們，一個一個誰也跑不了……”表弟媳向來口無遮攔，她忽然冒出這話，送葬隊伍里除了那些年長的仍是滿面悲傷，哀哀戚戚，其他人有的沉默，有的跟著隨聲討論了去“說的都是大實話，大實話……”我驚訝，表弟媳如此年紀，竟能將死亡輕描淡寫，說的如此通透，她和大表弟一起在外打拼多年，大抵是經歷所致吧，也或許看到過太多的人情世故，她識字不多，卻能說出這樣一番看似直白，卻又讓人感覺深刻的話來，我不覺對表弟媳肅然起敬起來。秋風涼，落葉黃，這世間，秋去秋又來，人來又人往，既如此，又何必非要悲秋呢？！ 小舅安葬后，我去辭別姥姥，母親也在，她說她也準備要回去了，她一向在老家是住不習慣的。姥姥情緒已經平復，她牽著我的手，執意將我送到大門口，年已花甲的姥姥步伐依舊穩健，我能感受得到她手心的熱度以及來自她手掌的力量，我知道姥姥又將熬過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秋天了！ 我開始返回的時候，已近黃昏，夕陽染紅了半邊的天空，秋風已不再像白日里那般急慌、躁動，此時，云霧早已散盡，眼前不時地有秋葉靜靜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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