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里的鄉愁

福全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地上的風煙總能讓人感動，比如故鄉的炊煙，宛如高高揚起的手臂，那是兒時媽媽喊我回家吃飯的召喚；比如田野里焚燒稻草的塵煙，伴隨著牛羊的叫聲，在暮色四合中飄蕩、寂靜而悠長……那些或濃或淡的風煙，世世代代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所以又叫“人間煙火”。然而看似若有若無的煙火，卻飽含著多少人生的章節與起落，又撫平過多少的時光和憂傷。它們斷斷續續、飄飄揚揚，總讓我想起遠去的故土和親人。暮色蒼茫時，村頭那間小瓦屋的炊煙又緩緩升起，輕輕地飄上藍天，像一塊揚起的紗巾，變得那么美麗那么迷人。此時此刻，勤勞儉樸的母親正在低矮的廚房里忙著為一家老小準備著晚餐。母親挽起袖子，系著圍裙，一會兒在灶下添加柴火，一會兒又回到灶臺炒菜煮飯，只見一大一小兩口鐵鍋同時開火，煙囪里升騰著裊裊的炊煙，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鍋碗瓢盆在母親的手中盡情演繹著一曲人間煙火的熟悉樂章。炊煙隨風起，牧童騎牛歸。看見煙囪里冒起的炊煙由濃變淡，不絕如縷，我的心里也變得踏實而輕松。裊裊炊煙帶著誘人的香味，透過高高的煙囪,冉冉纏繞在廚房的上空，冉冉升起，隨風飄蕩。雖有一絲的微嗆，卻讓人感覺到滿是煙火味的真實。“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放眼望去，村里村外，遠遠近近的炊煙已連成一片，成絲的、成縷的、成卷的，輕快的、遲重的，濃灰的、淡青的、慘白的，在寂靜的暮色中漸漸地升騰，又漸漸地消隱。灰白色的炊煙和淺灰色的暮靄交織在一起，像是給墻頭屋脊和青山綠樹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煙霧，使它們變得若隱若現、亦真亦幻，很有幾分奇妙的韻味。一團團升起的炊煙，像是雨霽后的云朵，慢慢幻化成千奇百怪的形態，一會兒宛如一幅輕盈的帷幕，飄懸空中；一會兒好似從香爐里冒出，筆直升起；一會兒又仿佛一面晃動的大旗，在煙囪的上空迎風飄蕩。所有的炊煙都是那么的寧靜、純潔、輕盈、縹緲。村莊有了炊煙的映襯，一動一靜，彰顯和撩繞著的是人間的悠閑與繁忙，它們巧妙地構成了一幅農耕文明的鄉村風俗畫。靜的是歲月里的老屋，動的是風雨中的炊煙，它們動靜結合，相互交融，在不經意間相擁相抱，就像父親和母親彼此相親相愛的一生。陣陣炊煙，是人們對幸福生活的記憶和向往，更是一道優美而靚麗的鄉村風景。它無聲地訴說著莊戶人家的喜樂哀愁，訴說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和憧憬。炊煙裊裊，是房頂上升起來的游云，是柴草灶火化成的幽魂，是村莊呼吸的氣息。每一縷炊煙，都經過了烈火的歷練，經過了一段漆黑煙道的洗禮和無網的過濾，然后急不可耐地從煙囪中脫籠而出，并且不斷地推陳出新。它們是鄉村靈魂的所在，也是鄉野植物為人們殫精竭慮后不朽靈魂的化身。眼前，一縷縷連綿的炊煙，從一戶戶農家廚房的煙囪里緩緩地飄出，正頂著逆風倔強地升起，隨著它們漸漸地散去，融入青山，匯入大地，同時也溢向我跳動的心房，注入我生命的血液。那淡藍淡藍的細煙里，滿是最平常的人間氣息，樸素、溫暖而芳香。母親升起的炊煙，寧靜而溫馨；父親挽起的火糞，則飽滿而實在，就像兩幅風格不同的鄉村水墨丹青畫，彰顯著山村特有的習俗和生機。秋收之后，農事漸漸地變得輕松起來，父親便會忙里偷閑，肩挑背扛，挑著糞箕扛起鋤頭，一塊地接著一塊地燒起火糞。有時我也跟著父親一起，人模人樣地扛起鋤頭，拿著鐮刀，按照父親的吩咐，先幫忙把地里清除的雜草堆卷在一起，并鋪上一些枯枝敗葉，接著擺上一坨坨曬干的牛糞，然后再在上面堆放一些田地里的泥土碎塊，形成饅頭一樣的土堆。兩頭分別留下一個風口，以便通氣對流，堆好的火糞堆就像一個兩端各被人咬了一口的肉夾饃，厚實而豐滿。待點燃柴草，冒出濃煙，一個個火糞堆便好像一個個微型的烽火臺，“狼煙”四起，煙味四溢。就這樣默默地燒上幾天幾夜，之后再把燒透的火糞灰灑滿地面，隨著一場綿綿秋雨的及時飄落，土地吸收了草木灰的有機肥料后，便充分醞釀著來年莊稼的補給和豐收的希望。如今，幾千年來與大地相伴的人間煙火，已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一抹塵煙,繚繞千年終歸去；人生如夢，夢里夢外皆如煙。炊煙作為詩詞歌賦中家園的象征，正在大地上慢慢消亡，而與之一同消亡的還有那些所有與炊煙有關的記憶。莊稼地里焚燒秸稈的煙火，也被明令禁止，往日司空見慣的人間煙火越來越陌生。祖祖輩輩留下的土地，刀耕火種，代代相傳，雖然時光流轉，物是人非。多少年過去了，但依然會時常想起秋天焚燒火糞的煙味，伴隨著焚燒秸稈的煙火一同在田間地頭冉冉升起，那是一種熟悉而安穩的畫面，因為它預示著來年豐收的希望。黑黑的草木灰，如被子一般覆蓋，這是莊稼在卸去收成后，以另一種形式回歸大地，亦如母親般的深情，而今這一切都漸行漸遠。昔日的煙火，曾經宛若秋光，卻在現代文明中被捉拿，草木灰和農家肥早已被各種化肥所取代，當農藥如雨水一般灑在這片土地，當害蟲的抗藥性越來越強，藥雨便會越下越大。偶爾想起，才發現傍晚時分，蝙蝠滿天飛的情景也已經很久遠了。我們離現代文明越來越近，卻離“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田園生活越來越遠。深遠無邊的日子里，深沉寂寥的黃昏中，在所有對故鄉的記憶底片上，那一抹煙火始終溫柔以待，永遠飄蕩不息，纏繞于心。然而，在遠離故鄉的異地，在不見炊煙的城里，徜徉在夕陽之下小區邊的公園，漫步于暮色籠罩中的林蔭小道，無奈之中為聊以自慰，不由得戴上耳機，獨自品味起鄧麗君那首熟悉而又飽含深情的歌曲《又見炊煙》，斯人已逝，歌聲猶在，心中不勝感慨，仿佛頃刻間又回到了兒時熟悉的鄉村——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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