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老了經常回憶那如煙的往事,雞毛蒜皮再清楚不過。想想我結婚后初期的際遇現在又輪回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眨眼又到雙休日了,女兒電話說學院里有事今天不能回家了。我念叨著:“怎么老是有事呢?一個星期只回來一個下午,有時還不來!”正在洗衣服的妻接了腔:“你現在知道了?以前隨我回娘家不也是這樣么?有時你說忙還不想去。”她是在報怨我,也是在自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妻在娘家的五個兄妹中排行老小。岳母四十歲時生的這個小女兒,雖屬弄瓦之喜,也十分寵愛。一九六六年妻高中畢業,響應了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插隊,幾年后因病返城,那時已經是老姑娘了。女大當嫁,家里催她。她堅守著“兩不”的原則:沒找到工作不嫁,不滿意不嫁。后來到學校任外語教師,認識我以后又相處近兩年,結婚時她已經二十九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實忠厚的岳父年輕時從農村到徐州某大醬園業學徒,后來有了自己獨立的醬菜業字號,并在千辛萬苦中壯大起來。解放后按政策定為資本家,捐出五分之四的房舍,只留下現住的小四合院。由于岳父積極擁護黨的政策,被安排了公職,還是幾屆市政協委員和市人民代表。我佩服岳父的達觀,冷靜,慎思和慈祥,更佩服老人家在政治上的遠見和知識興家的卓識。在家庭經濟十分拮據的時期,毅然培養子女讀書求學,培養出幾位有專長的大學生。這種先進的治家理念也惠及到子女的后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母和兩房哥嫂還有諸多侄輩住在一起,但都是分灶獨立。兄嫂孝順賢良,特別是老大嫂,溫良恭儉讓。岳父持家有方,又能體恤晚輩,這個大家庭幾代人相處十分融洽,是一個充滿天倫之樂的殷實之家。</p> <p class="ql-block">我們結婚后,岳父母最牽掛的還是小女兒,經常讓她大哥或二哥到我們家觀察小女兒婚后的生活情況。 有一次聽大哥回來說:“小妹在家里盡說這不好吃那也不好吃,我去她家,倆人一碗白菜正扒得歡呢!”這是夸獎我們婚后的生活的甜蜜,但也有對我們拮據生活的悲憫之情。岳父母聽后十分不安,這與原來女兒在娘家的生活相差太大了。于是,隔三差五地接小女兒回門,接閨女帶女婿,我自然隨行。有時一周要去兩次,每次去哥嫂都是奉命鄭重作好準備,不但要擺上滿桌子菜,還要喝酒。我有點酒量還真是那時打下的基礎。吃飯時讓我坐在岳父的旁邊,作陪的大哥或二哥要坐在我的下首。真是不好意思 ,他們都比我大二十多歲呀。大嫂說姑爺是他們家的高客,禮當如此。哈,我竟是這傳統禮教的受益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我們添了女兒,妻坐完月子回娘家的次數又如往常。更不好意思的是每次我們帶去一點禮品,總是滿載而歸。有一次當我們要走時,岳母把房門關上,慌張地向女兒衣袋里塞錢,這是向我們扶貧,又怕被哥嫂們看到會說送一拿二讓我丟面子。其實,哥嫂知道也不會說什么,只是岳母偏心才做出那樣滑稽可笑的動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妻到娘家話語真情歡暢,像瀑布飛瀉。比如在對“娘”的稱呼上就有很大不同。妻婚前叫我母親“大嬸 ”,結婚后依我改口叫“娘 ”。但是,這與到她娘家叫的那聲“娘”迥然不同。妻要我說出有何不同?我說,有異于瓷與瓦,叫我娘有聲無音,有音無韻,有韻無情;叫婆婆“娘”是口腔的聲音,叫親生母娘是從心腔里發出的聲音。妻反唇:“你想想,我因你而認識婆婆娘,我有尊敬和盡孝道的義務,但哪能有如我娘般血緣親情?我是親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哇!你懂血肉相聯么?”我想有道理。妻又說:“坦率地講,對兩個娘的感情不會相同,更不能替代。你放心,做兒媳的我會努力做得更好。”她說話在理,我無話回駁。這也許就是一般兒媳與女兒的心態和情感之別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妻回娘家如魚得水,重要的是我是她家的高客,她家人不讓我干任何事情。妻的事就多了,從翻箱倒柜,到拆洗衣服,從幫岳母洗頭、剪腳趾甲到幫岳父釘衣扣,事情不斷,而且還有說不完的話。一個星期未見面,就象分別幾十年似的。我在一旁插不上手,也接不上話,真尬尷。其實自己還有滿心的事想干 ,還有書沒看完。后來,讓她與女兒先去,我找個理由等到快吃飯時再去,大家各得其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女兒不到兩歲的時候,我奉調到外地臨時工作近十個月,妻當時在中學任班主任,天天忙得要命,那時沒有產后休長假的政策, 連喂奶的時間也受限制。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兒無人帶。我的母親雖身體尚好,要照顧與女兒同歲的外甥女,為此事,妻常有不滿情緒。我對妻說:“這不應了你那句話?母親與女兒有血緣親情。”妻又反唇:“從生理學上說,孫女和奶奶是有血緣關系的,難道你不知道?”是的,我怎么不知道呢?這是所有家庭中最常見的矛盾,好在妻接受了這個現實,作了讓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女兒由岳父母照顧。就這樣一放就是好幾年,她和外祖父祖母,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她對我母親依然一往深情。妻常說:到底奶奶是親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婚后小日子就在這種甜密與緊張,窘迫與齟齬中過來了。等到女兒上了托兒所,可以松口氣的時候,事情反而越來越多了。孩子上學要接送,妻又上了英語職大班,甚至連星期天都要加課。那時還不是雙休日,實在忙不過來。我也想在工作上做出成績,忙得一塌糊涂,三天兩頭還要出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時我們每月工資一共才七八十元,很緊手,但真正缺的是時間。妻去娘家只能是兩周一次了,而且都是下午才起身。每次知道我們要去,岳父便步履蹣跚的到大門口迎接我們。有幾次老遠看老人家扶著手杖在巷子頭,向我們來的方向眺望,甚至有一次身上披滿了雪花。當我們吃著不知熱了多少次的飯菜,看到兩位老人充滿欣慰的神情時,我的眼角早已掛滿愧疚的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岳父岳母的期盼中,我們的女兒與岳父種下的那株泡桐樹苗一天天長大 ,與此同時,岳父母大人也一天天衰老,生病,住院,搶救,出院,然后又是反復,險象越來越頻繁。每到星期天,岳父已無力走到那個長長的巷口頭,后來連大門口也走不到了 。我們進了大門,見他倦縮在廳堂里的藤椅上,不眨眼地向門道里張望。在女兒八歲和十歲那兩年二老相繼走盡了人生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整潔而栽有花草的四合院失去了家長,隨之便失去了昔日的魅力。少了歡笑,多了沉靜。老人住的三間北屋空了下來,所有的物件如舊擺放,妻隔一段時間去整理一次。她是在那間房里出生、成長、出嫁的,留給她太多的回憶。睹物思往,妻總是含著淚進出那間老房子。被妻擦拭過岳父穿了幾十年的皮鞋和綴滿補綻的冬襪和衣褲,像文物一樣訴說著老人家生活的儉樸和當初創業的艱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久任高級工程師的二哥一家搬到單位分的新樓里去了;侄們一茬一茬結了婚相繼搬出這個小院。妻的工程師小哥嫂一家在山東,原來每年還來一二次,現在二老都不在了,每年來一次已經不錯了;醫生姐姐一家在上海,外甥移民加拿大了。只有退休多年的大哥嫂攜小兒子一家在小院留守。</p> <p class="ql-block">十幾年一晃過去了,四合院風光不再,準確地說是漸漸寥落了。后來小院終于拆遷,那一帶蓋了很大的商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仔細想來,家庭就是這樣聚散的,大家庭分成許多小家庭,小家庭過幾年再分更小的家庭。家像一棵樹,樹干向上不斷分枝,以幾何級的數量嬗變著,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國家形成的深遠淵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母親在岳父仙逝那年冬天也離開了我們。每年除清明節我們要到兩家先輩墳前祭掃之外。妻都牢記農歷七月一、十月一和年三十,一定在院外路邊為兩家的列祖列宗燒紙錢。岳父母的墳塋在城北,她在地上劃一圓圈,在北方留一開口;我父母的墳塋在城南,她在地上也劃一相同的圓圈,在南方留一開口;兩圈內放滿等量的各種紙錢,先后點起來,火炎一樣的高,她口中念念有詞,虔誠地說著一些思念與求佑的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午四點女兒手機響了,說教研組的會提前開完了,馬上就回。我靠近飄窗眺望,沒有幾分鐘,她的那輛白色小車已經進了小區的大門。。。。</p><p class="ql-block"> 2022.5.22初稿2023.12.15修</p>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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