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中的記憶

王新宇

煙是神仙草，可驅萬般寒；飯后一支煙，快活賽神仙…… 在成年人的生活中，香煙對于多數人都有著巨大的誘惑，而對于養成吸煙這種不良嗜好也有著許多的無奈和辛酸。 俗話說，煙搭橋，酒鋪路…… 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敬煙似乎好像是生活中一條不成文的習俗約定，只要把煙握在手里，客套和寒暄就會變得輕松自然一些。不管是老朋友相聚還是剛相識的陌生人，往往寒暄不上幾句，吸煙人就會習慣性的掏出香煙遞上，這就使得相聚或相識的氛圍在吞方吐霧中變得更加和諧友好。甚至有些不吸煙的人也會刻意的為尋求這種氛圍而特意的準備上一包香煙，在你來我往的社會交際中，這不成文的習俗讓香煙的功能得到了充分擴展，一只短短的香煙似乎也拉近了人們交往時的彼此距離。 吸煙，可以說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個不良嗜好，煙齡至今已有40多年的歷史了，雖然我也知道了吸煙有害身體健康的道理，但無奈自己缺乏堅韌的毅力，一直沒能擺脫香煙帶來的誘惑，香煙的魅力也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許多記憶和故事…… 我第一次吸煙是在十五六歲的時候，那時候的我覺得男人叼根煙的樣子很酷，吞云吐霧顯得非常瀟灑。記得有一次在和年少的伙伴們混在一起玩耍時，一個比我年齡大的玩伴掏出了一包煙，瀟灑的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一支，充滿好奇的我學著他的樣子把煙點燃，玩伴認真的告訴我說，吸煙要把煙都吸到肚子里后再吐出來才叫吸煙，不然的話都是浪費，說完玩伴就給我做了一個吸煙的示范動作，我學著玩伴的樣子認真的猛吸了一口，然而，就在煙入喉嚨的一瞬間，我卻被煙嗆的咳嗽不止，突然間就有了一種頭昏眼花的難受！ 這是我吸煙史中最苦澀的一次吸煙經歷，從此以后我便時有時無的染上了吸煙的嗜好。 　　 然而真正讓我吸煙成癮卻是在對越自衛反擊作戰中收復“者陰山”那段經歷生死的艱難困苦的歲月。 1981年10月，我應征入伍成為了一名解放軍戰士，走入軍營，脫離了父母的約束，我便開始了肆無忌憚的公開吸煙。 軍營里的生活往往都是比較枯燥乏味的，高強度的訓練之后休息的一刻點燃一支香煙會是那么的愜意解乏；困意難耐、寒氣逼人的夜晚站崗時點上一支香煙會讓身體感到精神和溫暖；晚上開班務會或是和戰友們聊天拉家常時給班里的老兵們遞上一支香煙會增添一份團結友善的氛圍。然而，一個月七元錢的津貼根本保證不了吸煙的消耗，為了細水長流，只能選擇購買一些劣質香煙來過煙癮，那時一二角錢一包的“紅纓”，“藍雁”，“朝陽橋”，“龍門”，“金沙江”都是當時的主要的口糧，偶爾奢侈一下買上一包“春城”或是“三七”就當是改善生活了。盡管如此，吸煙仍然是當時最大的消耗，苦于囊中羞澀，為了節省有限的津貼，當兵大半年后我狠狠心還是把煙戒掉了。 1982年10月，當兵離開家已整整一年了，一直記掛和擔心我的父親專程來到部隊探望我，父親不僅帶來了許多好吃的食品，還專門帶來了一條香煙讓我與戰友們分享，這使得我戒煙兩個多月的成果前功盡棄，和戰友們分享著父親帶來的香煙，這是我吸煙史中最具有溫情的記憶！ 1984年初，我所在的部隊接到了中央軍委下達的對越自衛反擊作戰的命令，在部隊奔赴中越邊境的前兩天，我在團部軍人服務社取出了父親來部隊探望我時專門為我存下的以備應急之需的50元錢，80年代初期，50元錢對于一般人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取出錢后，我給陪同我一起來的兩位最要好的同鄉戰友各分了10元，然后又拿出10元讓我們班副班長去街上采購一些肉罐頭等好吃的當作我們七班的出征踐行晚宴。剩余的20元錢我幾乎都是用來買煙抽了，面對著生死未卜的戰爭，香煙成了陪伴我渡過生死抉擇的艱難中最好的麻醉品。 4月28日，收復“者陰山”的戰斗即將打響，在部隊集結臨上戰場之前，我專門去買了兩包“春城”牌香煙藏于身上的子彈帶中。 4月29日的凌晨5點鐘，我們連冒著大雨從西疇縣柏林鄉田梁子村向進攻出發陣地開進，下午5時左右到達了第一集結地域中銅廠，傍晚時刻，我們七班被配屬到四連三排擔負執行穿插作戰任務的尖刀班，配合擔負尖刀排任務的步兵三排開進在最前沿。冒雨徒步向進攻出發陣地開進的途中我們翻山越嶺、道路泥濘，超負荷負重讓身體極度疲乏困倦，行軍中我總想能點燃一支煙來緩解疲勞，釋放緊張的情緒，然而嚴明的戰場紀律卻讓我欲罷不能，軍命如山，為了不暴露行軍目標，在接敵的行進途中是禁止任何大聲說話和煙火照明，我們只能機械的拼命往前奔走，在規定的時間內占領了進攻出發陣地，做好一切戰斗沖鋒的準備。 6時40分，收復“者陰山”的戰斗終于打響了，燃燒怒吼的炮彈帶著閃爍的火焰從我們的頭頂呼嘯而過，鋪天蓋地的砸在我們眼前的一個個山頭上。隨著進攻戰斗的炮火準備，我們七班在進攻出發陣地開始近距離向攻擊的16號高地預定目標進行炮火打擊，發射了四發炮彈后就協同步兵開始向預定的穿插目標展開突襲，當我們沖殺到16號和18號高地之間的洼部時，由于我軍的炮火覆蓋打擊還在繼續，沖鋒在最前面的我們只能等待我軍炮火延伸后再向越南境內實施穿插突襲。這一刻我臥倒在潮濕的地上，密集的炮彈不斷的在四周爆炸，左測的16號高地上更是傳來密集的槍炮聲、沖殺聲和負傷人員的痛苦恐懼哀嚎聲…… 此時，天空已經大亮了，整個者陰山籠罩在云霧之中。在等待炮火延伸的那一剎那間，我突然想到了“是死不做餓死鬼”這句老話，于是我從胸前子彈帶中取出了特意準備的香煙，點燃大口的猛吸起來，這在我的吸煙史中是我最坦然的一次吸煙經歷。 一支香煙即刻舒緩了我的緊張和身體的疲倦，內心的恐懼和膽怯也隨著煙霧散去了。隨著我軍炮火向敵縱深的延伸，我們一鼓作氣穿插至越南境內的柴山堡，并迅猛的攻克了敵21號高地，雖然戰斗有兩位戰友在身邊倒下光榮犧牲了，有幾位戰友流血負傷，但我們勝利的完成了上級交給我們的作戰任務，實現了斷敵退路，阻敵增援的穿插作戰目標。 勝利收復者陰山的第二天，我們在防御敵人反撲的同時，開始組織部分兵力搜剿殘敵擴大戰斗勝利果實。進攻戰斗中從者陰山上潰敗逃跑下來的越軍大部分都沒能來得及逃亡，特別是一些付了傷的越軍大多都是就地躲藏在天然的山洞中負于頑抗，者陰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越南境內的地形非常復雜，山洞相連，洞中有洞。在搜剿殘敵的過程中，我們協同步兵搗毀了一個越軍的軍用倉庫，倉庫里堆積了大量的越軍軍用干糧“脫水米飯”和一些紅砂糖、食鹽等軍需物質，最讓我意外的是倉庫里還儲存有許多越南香煙，這對于有著吸煙嗜好的我們來說真是一種喜出望外，大家七手八腳的把身上能裝的地方都塞滿了香煙。越南的香煙不同于我們的香煙精致，越南香煙實則是一包包的劣質煙絲，抽煙時需要個人用紙去卷起來吸，煙絲的質量很差，又粗又黑，生煙味很重，抽起來比較嗆人，可見當時越南的貧困和落后。但在這非常時刻，我們也是饑不挑食，只要能過煙癮就行。 經過近一天時間的搜剿，我們從越軍躲藏的山洞里抓獲了四名因身體負傷而沒能逃跑的越軍，被我們抓獲的越軍俘虜都是光著腳，赤裸著上身，一個個蓬頭垢面，凌亂的目光四處張望，一雙雙驚恐絕望的眼神面對著我們的槍口，身體上的傷口疼痛讓俘虜的面目顯得扭曲猙獰。在等待上級派來押解人員和翻譯到來的過程中，為了安撫俘虜焦慮驚恐的情緒，戰友們同情的把自己攜帶的水和干糧分享給他們，我也特意掏出了僅剩的幾只香煙分發給他們享用，當他們用顫抖的雙手接過我遞給他們的香煙后，無法用語言交流的他們特意用粗大的手指指著手中的香煙不斷的向我豎起大拇指，表達出對中國香煙的贊美，當我和他們一起點燃香煙時，香煙帶來的那份享受讓俘虜的情緒得到了相對的放松和穩定。 勝利收復者陰山戰斗結束的第三天，我們七班配屬四連三排堅守防御在越南境內21號高地附近的塘磨村通往越南江麗公安屯的丫口處，這時團后勤處從后方送來慰問前線戰士的慰問品也送到了我們堅守的陣地，各類罐頭，壓縮餅干等一應俱全，最讓人驚喜的還有當時最高檔的白盒“云煙”牌香煙。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香煙卻不是屬于慰問品范圍，需要的要個人記賬購買。面對著昂貴價格的香煙，大多數和我一樣愚鈍的戰友都只能望煙興嘆，僅有個別聰明的戰友毫不猶豫的記賬簽名拿煙，然后分發給大家一起享用。后來我才從戰友的口中知道，拿到煙的戰友簽名絕大多數都是沒寫自己的真實姓名，而是簽上了張三、李四、王五的名字。后來團后勤處來按簽名收賬時，絕大多數都對不上號，由于查無此人，團后勤處無奈最后也只能把香煙當做“慰問品”處理了，遺憾的是這些特殊的高檔“慰問品”我們很多戰友都沒能享用到。 這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收復者陰山的進攻作戰任務勝利完成后即全面轉入了對越的防御作戰，為了加強防御作戰中的火力配置，抵御越軍的反撲，上級命令我們八二無后座力炮班直接從進攻作戰轉入到了防御作戰，而我們七班在整個防御作戰中仍然擔負著尖刀班的重任，協同配屬步兵八連一排一班駐守防御在16號高地最前沿越南境內的一個無名高地上。 在近四個月的者陰山防御作戰中，由于我們班協同步兵一班所駐守的無名高地是整個者陰山防御作戰的最前沿，惡劣的環境和肩上的重任讓我的精神隨時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之中。堅守在濕熱泥濘的戰壕里，身臥在潮濕陰冷的貓耳洞中，隨時隨地的防御著越軍的偷襲、炮擊和冷槍冷炮。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超強度的站崗警戒，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是槍不離手，彈不離身，高度的緊張帶來巨大的精神壓力，疲憊至極的身軀往往使人的精神處于崩潰邊緣。 漫長而又異常艱難的防御作戰，讓我對香煙有了更大的依賴和需求，情緒緊張時用香煙來解壓，精神困盹時用香煙來提神，身體疲乏時用香煙來舒緩，身軀寒冷時用香煙來溫暖…… 為了細水長流，保證手中的香煙能源源不斷，我不求香煙的品質，只注重香煙的數量，甚至還請戰友幫忙購買過當地農民抽的葉子煙。為了這不良的嗜好，我幾乎把所發的津貼和曾發的戰時邊境地區補助全都用來購買了廉價香煙。 　　 香煙的陪伴或許是一種虛幻中的逍遙，燃掉的是對青春的眷戀，品味的卻是一生的不甘，一支香煙燃燒了孤獨和無奈，也燃燒了漸漸失去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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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煙中的記憶

王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