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河之憶

華干林詩文

老家村東頭有一條大河，村上人都樸實地稱之為"東大河″。其實它有個正式并且充滿浪漫故事的名字——辭郎河。這個河名與牛郎織女的故事有關。說是玉帝的小女兒善于織錦，天上的晚霞就是她織出的作品。但她不甘天庭寂寞，偷偷來到凡間，愛上了窮苦的放牛郎董永。小倆口在人間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并養育了一兒一女，其樂融融，大家都親切地稱他們為“牛郎織女”。不料此事卻引起玉帝震怒，非要棒打鴛鴦散不可，便派出天兵天將，強行將織女虜掠而去。牛郎董永用籮筐挑著一雙兒女緊追不舍。東大河中的老龍王也可憐董永遭遇，吸進河中水，吐出水柱噴向高空，托舉著牛郎追搶織女。怎奈天兵天將神力廣大，牛郎根本追趕不上，只觸摸到織女的兩只鞋子，使之脫落掉在地上。然后織女就摹云駕霧，進入天庭…… 從此，因為有織女辭別牛郎的故事，這條河就被稱為辭郎河。這條河的東河口有個村子就叫辭郎村，織女掉落鞋子的地方有兩個村莊，名字分別叫做“東鞋莊、西鞋莊”。天兵天將們攜織女駕云上天的地方也有村子，名字叫“摹云莊”。 在我國，牛郎織女的故事是四大民間故事之一，其發生的地點一直存在很多說法，有陜西西安說、山西和順說、河南南陽說、山東沂源說，江蘇丹陽說等大概有十多處。且各地爭執不休，中國民間傳說故事協會還先后命名山西和順縣和河南魯山縣為中國“牛郎織女文化之鄉″。但我們故鄉“辭郎河”的故事也編得有鼻子有眼，這條河邊上的東臺西溪古鎮還建有牛郎織女公園呢！ 我小時候并不知道這些故事，但一到夏天，在東大河游泳、摸蜆子，倒確實是童年的我們整個暑假的一大樂趣。先說游泳。東大河不僅寬大，而且水很清，夏日泳于河中，舒坦無比。河上有一座東大橋，是村上最高最長的橋，有些人會在橋上跳水。從十數米的高空往水里跳，確實很剌激，故而每到夏日的傍晚時分，東大橋跳水竟然成為一道風景，有很多人在圍觀、叫好！不過在這兒跳水真需要勇氣，如我這樣的"犯物頭子″，也不過壯著膽子試過兩三回。摸蜆子則既輕松又有趣。因為東大河是流沙河，河床平整而板結，是蜆子生長的良好環境。于是每年盛夏時節，幾乎滿河都是摸蜆子的人。蜆子是貝殼類的小河鮮，其肉鮮嫩，其湯鮮美。只要腳踩到它，一個猛子下去，就可以抓幾個。在那個缺吃少穿，生活清淡寡味的年代，東大河不僅給了我們童年無限的樂趣，而且摸到的蜆子還時常改善了伙食。不過也有辛酸的記憶，曾有個小伙伴因在東大河摸蜆子時，不慎溺水而亡。 知道這條河叫辭郎河是我上初中時，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叫《辭郎河畔大寨花》，內容是寫華東第六生產隊農業學大寨的先進事跡。老師帶著我們實地采訪，并給我們講述了辭郎河的故事。初中生的我，居然一口氣寫出了一篇數千字的“報告文學”式的作文，得到老師的熱情贊揚。 故鄉水網縱橫，但唯有東大河是家鄉的一條主干流，一查水文資料，它的源頭竟然來自我現在工作的城市——揚州，是大運河流向里下河的支流，由西南向東北，經東臺后匯入大海。由于這條河很寬，也很深，航運條件好，因而，歷史上曾經是我們村上的一條致富河。在這里，五十年代初期就有現代化工廠落戶于此，糧站、供銷社，也因這條河設于華莊。七十年代的社辦企業更是如火如荼……一時間，華莊成為四鄉八鎮人們向往的富裕之鄉、文明之鄉。尤其周邊小村子的姑娘們，都以能嫁到華莊為榮哩！ 然而，近四十年來，城市發展日新月異，農村情景卻每況愈下。故鄉凋敝的速度似乎更快，曾經市井繁華的村莊，變得暮氣沉沉。若大一個村子，連一家豆腐店都開不出來——因為沒有人買！至于昔日舟楫來往，水流清澈的東大河，已成為一條十分逼仄，毫無生氣的“閑河”！其實，變化了的又豈止是東大河？在這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一切都在變。就連對牛郎織女傳說故事的理解也產生了重大變化。日前開車時，偶然聽了一次廣播，播音員說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現在還編在小學五年級語文教材中。可老師在教學過程中，學生向老師提出了一系列問題，其中有一個問題是，"牛郎這么窮，作為玉帝的女兒為什么要嫁給他″？敏感的記者就這篇課文引起的話題，對全國多個地方的老師進行了隔空釆訪。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全國各地很多老師在教這篇課文時都遇到學生提出的尖銳問題。除了說“牛郎太窮，織女為什么非要嫁給他”的問題之外，還有“織女根本就不該下凡，天上多舒服”；“織女不該結婚，留在天上比在人間更自由”；“玉帝干預織女的婚姻是對的，是真正愛女兒的體現”……還有很多觀點，此不一一列出。我只能感嘆，嗚呼，世道已如此大變，三觀已如此顛覆，區區一條河變了，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我默默地站在河邊發呆，遙想著充滿童年樂趣的東大河，流淌著浪漫故事的辭郎河，一任寒風吹動著我的白發。是的，東大河老了，我也老了。 唐代宰相詩人賀知章回鄉時曾有詩云: 離別家鄉歲月多， 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 春風不改舊時波。 "近來人事半消磨″，我略同于季真老人(賀知章字季真)，而“春風不改舊時波”或已成為一去不回的夢中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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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河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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