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

來秋

天氣并不好，入冬以后，連著下了三場雪，而且一場比一場大，最近的一場雪達到了大雪級，紛揚的雪花鋪天蓋地，足足下了一天。雪后，大地籠罩在厚重的白色里，房頂、樹枝、汽車、廣場，都披上了十多厘米厚的積雪，太陽光一照，處處銀光耀眼，可是有一點令人討厭，那就是氣溫居高不下，十一月中旬，白天始終在零度以上。好像是和這場大雪作對，今天的氣溫竟然達到了零上十一度，還不到中午，外面已經化的稀里嘩啦，辦公室的窗戶開著，房檐流下來的雪水像一道快樂的瀑布，大家都在議論這奇怪的氣候，只有張華趴在桌子上，辦公桌上的電腦擋住了大家的視線，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的張華正被一股感情的洪水沖擊著，他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正在波濤洶涌，良知和欲望像兩頭吃飽了的公羊，在他靈魂的草場上一次次地相撞。“砰”、“砰”，每一次撞擊都讓張華震驚，這真是一個難熬的時刻，該不該去見陶薇，他始終舉棋不定。“張老師，為了感謝你的幫助，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好嗎？我是真心的！”張華一次次的打開手機，微信好友“小薇”像一塊強力磁鐵吸引著他的目光，陶薇的邀請讓他心潮起伏，同時魂不守舍。認識陶薇純屬偶然，星期一的早上，張華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主任的電話，讓他過去一趟。這很正常，主任一定是要給他布置工作，像他們這樣的單位，周一周二總是有很多事要辦，而周四周五基本上就是干呆著，文明辦就是這種工作性子，所以，大家都不愿意過周一，可是周一又躲不過去，那就迎難而上吧，大不了多干點活，也累不著，這樣想著，張華敲開了主任的辦公室。“哦，老張啊，快坐。”主任很客氣。張華今年已經五十六歲，在文明辦算是老人了，而且他業務能力強，文筆好，單位的一些大材料都出自他手，看到主任客氣的態度，張華就知道，又有大活了。“是這樣，我也是受朋友之托，他表姐參加市工會組織的女強人評比活動，規模挺高的，評上的不僅有獎金還能在個體經營方面獲得優惠政策，但事跡材料是評比的關鍵，她自己不會寫，所以就找到咱們這，老張，你看，你幫著寫一下，以你的文筆，肯定能讓那些沒水平的評委大吃一驚的，哈哈。”主任的一席話，張華聽明白了，讓自己幫人寫一個事跡材料，這難不住他，在文明辦這些年，他沒少替人寫東西，而且他寫的材料，不論是事跡報告還是講演稿都是一流水平的，別人拿著他的文章，處處獲獎，當然，人家也沒白讓他費功夫，禮物，吃喝，該有的程序都有。“既然是主任安排的工作，我一定做好，可是我得見見您朋友的表姐啊，得了解一下她的情況，才能知道如何寫她的事跡吧！”張華是個老實人，特別是領導交代的事，他都會盡心盡力的去完成，何況這次是領導朋友的表姐。“這是必須的，她就在外面，我叫她進來，你好好采訪采訪她，我還要開個會，就不打擾你們了。”主任好像早就安排好了一樣。一個電話打過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讓張華幾乎把持不住的美女。“您好，您就是張老師吧？久聞您的大名，我叫陶薇，不好意思，您這么忙，還要麻煩您。”陶薇一進主任的辦公室，張華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就仿佛被吹了仙氣一樣光芒四射，他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又氣質非凡的女人：淺灰色的外套，咖啡色褲子，黑色元寶頭半高跟皮鞋，穿在高挑豐滿的身材上，如果不看臉，光這迷人的身姿和裝束就足以讓人傾倒，何況她還有一張明媚而光滑的臉龐，一雙黑亮好看的眼睛，一個雕琢精美的鼻子和兩片不大不小紅潤性感的嘴唇，不用想，她化過妝，但絕不妖媚，有些冷漠的臉上透露著女人的倔強。“啊，啊，沒事，沒事，不忙，不忙，是領導布置的工作，我一定盡力而為。”這是張華回答陶薇的第一句話，語無倫次，把陶薇都逗笑了。但張華一進入采訪階段，他那慌亂的心很快被高超的職業素養安定下來，在主任的辦公室里，他詳細的詢問陶薇的故事，這是他寫材料的前提。陶薇知無不言，她坐在張華的身邊，認真回答張華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包括自己的家庭事業。漸漸的，陶薇的生平以及她對抗命運，不屈不撓的堅強意志，和她所作的那些令人佩服的事跡，像一條悠長的大河流進了張華的腦海，“這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啊！”張華感慨萬千。“走到今天，我也是被逼出來的。”陶薇述說著自己的過去和現在。她沒有背景，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高中沒畢業，為了讓哥哥結婚，她獨自一人到南方打工掙錢，在服裝廠一干就是十年。那十年，她把自己的血汗錢幾乎全都給了父母和哥哥，可是當她過了打工年齡，回到老家，卻被父母和哥哥絕之門外。他們認為，陶薇是家里的取款機，她只有在外面打工，他們才有花不完的錢，可是她現在回家了，那么他們的財路不就斷了嗎？盡管陶薇一再解釋，自己回來也一樣可以工作掙錢，她的親人們還是像對待一個不忠誠的狗一樣，把她攆走了。靠著在南方學會的技術和十年的見識，陶薇在縣城白手起家，她從擺地攤做起，又是十年，她從一個街頭縫衣女變身擁有一百多職工的個體服裝廠老板，一路打拼，一路跋涉，其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感情之路一樣不順，在縣城她結識了自己的男友，后來成了她的丈夫，后來她們有了孩子，后來，丈夫拿她的錢去找小三，后來她們離婚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孩子已經大學畢業，在國企上班。”陶薇像歇下重擔的挑夫，長舒了一口氣，“我也可以安心經營服裝廠了，可是現在服裝廠出現了危機，三年疫情讓我找不到客戶，市工會組織的這次評選，如果我能被評上女強人，就有機會跟隨省外貿局去國外考察，宣傳我們的產品，尋找新的客戶，那樣，我的服裝廠就有救了。”陶薇的經歷和期待讓張華深有感觸，他決心一定要幫陶薇評選成功。他們彼此加了微信，分手后，張華就馬不停蹄的為陶薇寫事跡材料，兩天兩夜，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這份材料上，他使出渾身解數，用最感人的話語，最動人的句子，最美妙的段落，最完美的文章，把一個歷經風雨，百折不撓，又心懷大愛，情系社會的女強人形象描寫的無懈可擊。 張華把事跡材料發給了陶薇，并謙虛地帶上一句：“陶薇，你看看行不行，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及時告訴我。”本來事情到此就結束了，這時候的張華并沒有想他和陶薇還能有什么事。大概過了一個鐘頭，陶薇忽然給張華發微信，而且是熱情洋溢的，充滿激情的，如火如涂的：“謝謝您，張老師，您寫的太好了，您知道嗎？我是流著淚一遍一遍的看，在您的筆下，我的人生好像被復制了一樣，我的那些經歷被您描述得活靈活現，我就像一個參觀者，在淚流滿面的看著自己的過去經歷的一切。我把材料交給市工會評委會了，他們很快回復我說，就憑這份材料，今年的女強人非我莫屬了。我太高興了，該怎么謝您呢？我，，，”陶薇大概太激動了，張華聽到她在輕輕的嗚咽。“沒什么，評上就好，我還得祝福你呢。”張華真的替她高興。“張老師，我沒想到你簡直就像走進我的心里的神父，把我想說的話，一句沒落的都寫了出來了，，，，”陶薇開始傾訴，像一個迷路很久的小女孩忽然找到了最信任的知己，她和張華聊了足足一個上午，仍然意猶未盡。張華一開始只是個傾聽者，漸漸的他被陶薇牽扯到一種微妙的感覺中，他開始和她接近，順著她的話回答自己的感受，她們兩個在兩部手機的屏幕對面聊的火熱，最后竟然到了難分難舍的地步，直到陶薇邀請他到家里吃飯，張華才從夢里醒來，他猶豫了。“嗨，老張，都下班了，你還不回家，你不是說你老婆這幾天病了嗎？快回去吧！有活明天在干。”主任見張華還趴在辦公桌上，以為他在寫材料，就督促他回家。張華走出單位，他站在一個岔路口上，向西是回家的路，向東是去陶薇家的方向，兩條路都很干凈，融化的雪水給冬天洗了個澡，夕陽西下，玫瑰色的余暉鋪在地上，正一點一點的退去，仿佛告訴人們，這一天的故事已經結束，夜晚睡個好覺，明天繼續努力。張華終于下定決心，他迎著夕陽往家走去，路上他給陶薇發了一條信息：“陶薇，感謝你的邀請，但我不能去，因為還有一個女人在等我吃晚飯，她不如你漂亮，也沒有你富有，但她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我，我得對她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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