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的故事》

奔跑的蝸牛

1965年8月的星期一，美國鄉村的一個農場里，男主人帶著兩個孩子去參加一個博覽會了，幾天后才會回來。炎熱而干燥的午后，女主人弗朗西斯卡干完了農活，在自家院落的秋千上準備休息。 這時，對面的鄉村土路上駛來一輛皮卡車，車上走下一位中年男人，向她打聽一個叫曼特斯橋的地方，他解釋自己是一個攝影記者，需要拍攝關于這座橋的照片——他本以為那只是攝影途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停靠。 弗朗西絲卡赤腳穿過前廊和草地，走向這個問路的異鄉人。她準確地說出了廊橋的位置，卻沒有說清楚具體的路線。 于是，弗朗西斯卡決定帶這個很紳士的男人去廊橋——弗朗西斯卡一向含蓄克制，然而這一刻卻展現出連她自己也驚訝的前所未有的熱情，誰也沒有想過，這并非一次簡單的不期而遇。 途中，兩個人用聊天來緩解相處的尷尬。弗朗西斯卡得知這個陌生人名叫羅伯特·金凱，來自華盛頓，是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記者，因為攝影去過很多地方，甚至到過弗朗西斯卡在意大利的家鄉——巴利——那個多年來只剩下名字的牽絆，這突如其來的親近感讓尷尬的氣氛緩和了許多。羅伯特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遞給她一支，她竟然接受了——她第二次使自己意外，多年前，她吸過煙，因為丈夫理查德反感而戒了。之后，羅伯特在取東西時，無意間胳膊碰到了弗朗西斯卡裸露的小腿，弗朗西斯卡矜持而羞澀地縮了縮腿，心里掠過一絲別樣的感覺。 到了廊橋之后，羅伯特開始忙碌著尋找攝影的最佳角度和位置，那種專注和認真，獨特的審美視角，讓她心中升起一種敬意和感動。弗朗西斯卡就站在廊橋里，當她透過廊橋的空隙看向羅伯特時，羅伯特一轉身也正看向她，這讓她有些無法言說的情緒。 離開廊橋時，羅伯特采了一束雛菊送給弗朗西斯卡，以此感謝她作他的向導，弗朗西斯卡看著羅伯特溫柔的笑，有種難以言說的情感在她體內藤蔓般滋長——花，從沒有人給她獻過花。 弗朗西斯卡拿著花笑著，羅伯特趁機把這一幕拍了下來。 回去的途中，兩人話題越聊越多，他們從自己的故鄉，聊到了各自對于生活的期待。他們發現，彼此的愛好、飲食習慣、喜歡的詩人都驚人的相同。他們雖然相識不久，卻一見如故。 日漸黃昏時，羅伯特把弗朗西斯卡送回家，弗朗西斯卡邀請他去家里喝一杯冰水。閑聊中，羅伯特把他在外面所經歷的有趣見聞講給弗朗西斯卡聽，一種久違的驚喜，在弗朗西斯卡心底蔓延，而羅伯特也感受到了弗朗西斯卡散發的煙火氣。 傍晚，弗朗西斯卡準備做一頓素食的晚餐招待羅伯特，羅伯特主動幫忙和她切菜，出入房間時也不會把門弄得發出很大的響聲，這并不算是紳士的舉止令弗朗西斯卡很舒服。 羅伯特靜靜地、有教養地吃了兩份燴菜，兩次稱贊有多好吃。晚飯后，他提議去草場走走，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散步了。他們在月色朦朧的草場上散步，談論著葉芝的詩。這種靈魂的契合讓西斯卡有些局促不安，心中莫名有種背叛丈夫的感覺。 她一直感到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雖然那目光一直是含蓄的。 散步回來，她拿出兩只新的玻璃杯，像那瓶白蘭地一樣從來沒有用過。當她剝掉白蘭地的封皮時，她希望自己的指甲長一些，保養得好一點。她從來沒有在乎過。 他們在聊天時，說到彼此的家庭，西斯卡說自己的丈夫工作勤奮、為人誠實、體貼，是個好父親，但是她的神情中卻流露出深深的落寞。羅伯特問弗朗西斯卡：“你會離開你的丈夫嗎？”弗朗西斯卡覺得受到了冒犯，羅伯特為自己剛才的話向西斯卡道歉，并說自己明天拍完廊橋的照片后就離開了。之后，他走出了西斯卡的家。 看著羅伯特的車子在夜色中消失，弗朗西斯卡無法平息自己的內心，于是她開車來到廊橋，把一張寫著葉芝詩句的紙條釘在廊橋顯眼的地方。第二天，當羅伯特在廊橋拍攝照片時，發現了釘在廊橋柱子上的紙條——“‘當白蛾子張開翅膀時’，如果你還想吃晚飯，今晚你事畢之后可以過來，什么時候都行。”他微微一笑，想象弗朗西絲卡在黑暗中驅車到橋頭的情景。他明白這是弗朗西斯卡邀請自己一起吃晚飯。他決定赴約。 可當他在小鎮上的酒館看到發生的一幕時——一個女人因為和別人有緋聞，而被周圍的人排斥——他猶豫了，于是給弗朗西斯卡打電話，問他自己如果接受她的邀請，是否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弗朗西斯卡說不會。 弗朗西斯卡來到鎮子上，買了東西，還去市中心為自己買了一條新裙子，并把它改短到及膝的位置——那是今年流行的長度。 當羅伯特到來時，弗朗西斯卡準備了燭光晚餐，她穿新裙子帶銀耳環的樣子驚艷到了羅伯特。 她能感覺到羅伯特對自己真誠的傾慕，他們在燭光里相擁起舞，那是他們精致的愛。他們愛上的，是彼此心中向往卻又無法抵達的地方，宇宙的魔力讓他們邂逅、相愛，變得完整。 第三天，羅伯特和弗朗西斯卡來到離鎮子較遠的城市，在沒有熟人的地方度過屬于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弗朗西斯卡把一直扎起的頭發披散下來，羅伯特給她拍了照片，弗朗西斯卡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美麗過。 第四天，弗朗西斯卡為他們即將到來的分別哭了，她對羅伯特說：“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最真實的想法，不然我會發瘋的。” 羅伯特說：“這樣確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我可以帶你走嗎？” 弗朗西斯卡最終猶豫了，她不能自私地離開。她對羅伯特說，如果她放棄了責任跟他走，后半生無疑會在愧疚中度過，那樣的她就不是羅伯特愛的那個她了。 羅伯特說：“我會在小鎮等你幾天，你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星期五，丈夫和孩子們回來了，西斯卡回歸家庭，對這段相遇閉口不提，她默默洗手做羹湯，詢問孩子們在博覽會玩的是否開心。她忙著操持家務、干農活，以此來淡忘對羅伯特的思念。 幾天以后，她和丈夫來到小鎮購買東西，在大雨中她看到了癡情的羅伯特，她努力克制著自己走下車的沖動，最終沒有打開車門。 在一個十字路口，羅伯特的車消失了，西斯卡失聲痛哭，丈夫理查德對此很是不解，只是默默打開車載音樂，讓妻子心情好一些。 他們此后的人生，是無限漫長的思念和等待，以及從不言說，也從未重溫的舊夢。從1965年9月起，她訂了《國家地理》，關于廊橋的文章是第二年刊出的。雜志背面常有介紹作者和攝影師的特寫，她剪下他拍攝的所有照片，文章，她把這些剪下來放進一個牛皮信封中，年復一年的追隨著他的腳步，眼看他漸漸變老。多年以后，弗朗西絲卡無意中在剪下的照片中，通過放大鏡發現，1967年的一張照片中，他脖子上的銀項鏈系著一個小小的圓盤，她用高度放大鏡看到圓盤上的字是“弗朗西絲卡”，以后的所有照片上都有這個小圓牌。羅伯特一直佩帶的項鏈上刻著她的名字。那是羅伯特用他唯一的方式做出的無聲告白：你在我心里從未離去。 在這段愛情過去了14年的時候，弗朗西絲卡的丈夫去世了。她丈夫去世之前，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很遺憾我沒能給你”。這是他們一生中最溫情的時刻。 理查德1979年去世后，西斯卡想給羅伯特打電話。打遍了可能的電話，也沒找到他。她停止了搜尋，害怕可能發現的情況。她買回筆記本，記下和他戀愛的詳情和對他的思念，一共寫了三大本。除了幾個女友外，她完全退出了社交，她時常站在羅斯曼橋邊。1982年2月，她收到一個包裏。公文信是已故羅伯特的財產代理寄來的，在看到“去世的羅伯特.金凱先生”這幾個字樣時，她低下頭，直到一個小時以后，她才能繼續讀下去。 羅伯特已經去世了，他一生未婚，沒有親人，郵包中是他所有的遺物，他戴過的銀手鐲，弗朗西絲卡撫摸過的舊相機，刻著弗朗西絲卡名字的項鏈，寫給她卻未寄出的信件，還有一張磨損的看不清的紙條，是弗朗西絲卡深夜去廊橋給他傳遞的紙條，也是唯一一件他擁有的她的東西。他的骨灰已經按照遺愿撒在羅斯曼橋，那個魂牽夢縈的歸處。 至此，每年生日的時候，西斯卡都會從銀行的寄存處拿回羅伯特的遺物，翻看它們成為她每年的生日儀式。她總在一天結束時坐在燭光下，點上一年一支的駱駝牌香煙，啜一口白蘭地，因為這是他們曾經共同做過的事情。和羅伯特有關的一切，她每年只敢詳細回憶一次，她怕克制不住自己太強烈的感情。 1987年，在她67歲生日時，弗朗西斯卡坐在曾經和羅伯特一起坐過的桌子前，內心依然洶涌澎湃，不能自已。時隔22年，她仍可以看到羅伯特從車上下來向她問路。 第二天，鄰居發現弗朗西斯卡趴在桌子前，去世了。 她的兒女在她遺留的三大本日記中知道了這個故事，并按照母親的遺愿，把西斯卡的骨灰撒到了廊橋。 他們相遇時，羅伯特52歲，西斯卡45歲，他們分別后的22年里從未聯系過。他只給她寄過一包照片和那篇文章，那是羅伯特給她拍的照片和關于廊橋的文章。 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有一塊地方，是一般人觸及不了的，那塊地方，只會對命定的人打開，我猜想，這大概就是靈魂伴侶。 十幾歲時，讀到這個故事，心里只想著：錯的時間里遇到對的人，真的是一聲嘆息！四十幾歲再讀這個故事，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這是一段遺失的舊夢和無法抵達的深情故事。書里有一句話：“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各自的過去中，人會用一分鐘的時間去認識一個人，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喜歡一個人，再用一天的時間去愛上一個人，到最后呢，卻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忘記一個人。” 我們為什么渴望愛情？不過是想要在無常世界里求一點永恒，那是我們于各種顛簸搖晃中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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