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了就不再

魯英

從撫仙湖自駕游避暑剛歸來的方月微信約我“老地方”喝茶。他沒這么性急，不像他的風格，定有什么事或見聞要聊。當來到秋島，他早早就坐在那等我了。 窩坐靠椅、面對一彎平靜清澈的湖水、二朗腿翹起、點燃一支香煙，時而呡一口清香綠茶，那種愜意是何等的享受。 “這次在撫仙湖遇到了她，我以為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她了的”他自言自語，我聽得一頭霧水，冇頭無尾的。“你老兄遇到誰了？”他轉過頭“還記得徐小燕么？” “怎么會不記得，同班同學，怎么突然提及她？莫非你與她……”“沒有！沒有！別瞎說”他尷尬的擺著手，接著呡了口茶，嘆道“老了！我們都老了”我和方月、徐小燕都是師范同班同學，我們都有著知青經歷，特別在那個年代我們的家庭遭遇相似，相處自然融合。方月稍大我，言語不多，遇事冷靜穩重，能寫會畫，數學也出奇的好。他是個讀書的料，翻開他讀初一時自學無線電厚厚的筆記本，那復雜的電路圖的繪制，會使你不得不佩服和贊嘆，倘若遇得好年代……我打趣說“我若是個女性，定非你不嫁”他撲哧一笑“幸好你不是”。徐小燕性格熱情開朗，能歌善舞，是班里的活躍分子。她幫我洗過衣，我也常幫她提水，在無旁眼的情況下把所有的熱水票送給了她，坦率地說，當初我是動了心思的，可后來發現她把節余的飯票悄悄塞給了方月，我這才恍然大悟。畢業后，因找不到關系和門路，我和方月被分配到偏遠的鄉村教書，那里是長途汽車的終點站，往前就沒有公路了。偏辟、貧窮、落后、閉塞。舉目望去，有被“流放”的感覺，落得如此境地，只能麻木的混著日子過了。我和方月相隔二十多里，自那以后兩個“背時鬼”聯系都困難了。一天，方月收到一封信，是徐小燕寫來的，說一個月后某天到鄉下來看望他。方月認真讀了一遍又一遍，欣喜過后又滲出一頭冷汗，以她的個性絕不會是說著好玩的。徐小燕分配在B城，來這必須乘火車到縣城，再轉乘兩小時的長途客車到小鎮，然后再步行山路八里到學校。方月慌起神來，眼前這處境連自己都覺得難堪，說熱烈歡迎吧不是，婉言拒絕吧又于心不忍，他又何不理會徐小燕的來意。愛情已然降臨，尚未品嘗到愛的滋味已落入悲涼的谷底。雖左右為難卻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他立馬行動起來，把住房內外清理得干凈整潔。 這一天終歸來了，周六下午沒課（學校老師多是本地人）老師們紛紛離校回家，校園里只剩下麻雀的嘰喳。來到小鎮車站，蹲在路邊土坎等待。遠處傳來兩聲汽車鳴笛，人們都知道是長途客車到站了。一輛客車從公路坡上一團灰霧中冒將過來，見得小燕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揮舞著手，哇！這是他從未體味過的溫情。“你……真來了？” “這還有假，不歡迎嗎？”“歡迎歡迎！熱烈的歡迎！”倆人對望著，臉上揚溢著喜悅又羞澀的微笑。 畢業分手近半年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小燕贊美沿路的風景，回憶讀書時的趣事，傾訴畢業前父母托人找關系的曲折，聊工作后的煩惱和感受……來到學校推開教室里間小房，一單人床，一張書桌，一高背椅，多來一人就只能坐床沿了。墻上幾付水粉風景畫是平時周末在學校周邊的寫生作品，窗臺上那盆野花是特意采摘來裝點的，倒是給房間添色不少。“我這里條件太遭糕，讓你見笑了”“我不覺得有多糟糕呀，還收拾得很整潔呢”她又調侃道：“如果桌上沒有那厚厚的一摞作業本和粉筆盒，而墻角堆放的是鋤頭扁擔、籮筐斗笠，哈哈哈哈！那又回到知青了”。她的開朗和隨意使房間里彌漫著輕松的樂氣。方月提桶打水時遇到教體育的李老師，他嬉皮笑臉“方老師，來客人了？”這李老師不是個好碴，最愛打探別人家私事，尤其男女之間的那些事，聽說前年有兩年輕老師談戀愛，他硬是蹲在窗下偷聽到深夜，后來把事情鬧大，害得兩位老師遭處分，降工資。他不僅不感卑鄙，還四處添油加醋聊得嘴上流油。那個年代男女之間越軌可是天大的錯誤，處分材料是要塞進檔案的，搞得眾所周知，顏面掃地、噴天濫臭。 入冬的山區，晚上格外寒冷，房間里升起了炭火，初戀的倆人世界新奇又溫馨，小燕帶來了城里的不少零食，話題也逐漸放開，不知不覺已到十二點多，在鄉下已是很晚了。隱略聽得窗外蟋蟋沙沙有聲響，方月警覺起來，小燕笑到“一只老鼠看把你緊張得”，可他已意識到危機的襲來，“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去老師家搭鋪，明早我叫你”說完起身朝門走去，他不舍的握著門閂，正欲回頭，小燕從后緊緊抱住他，頭緊貼著他的背，沉默了片刻，方月難過極了，輕輕解開她的雙手，慚愧的說“莫、莫，不、不行啊”他決然地拉開了門閂。剛出房門，發現走道墻角有影子閃動，“誰！”果不其然正是那位李老師，方月心里憋屈，狠狠地“呸！”了一聲。這一晚方月翻來復去熬到天亮，又不忍心去叫醒她，等到八點多去敲門卻沒有動靜，推門一看小燕已無蹤影，桌上墨水瓶壓著一張紙條：“方月，我走了，去趕班車。這次冒然來見你，根本就是個錯，愿你幸福！ 徐小燕 X年X月X日”方月瘋也似的朝小鎮追奔。售票員說已發車兩分鐘了，停車坪里塵霧還未消散。他絕望的沖向公路坡上，望著遠處裊裊灰霧，聲嘶力竭的呼嚎……他給徐小燕寫了好幾封信，卻石沉大海，杳無回音。兩年后，方月調離了偏辟的鄉村學校，聽說徐小燕已成家生子。隨著歲月的流淌，繁雜現實生活的紛擾與拖累，那顆不安的心才漸漸平復下來。幾十年過去了，在同學聚會上不見徐小燕，都說與她失去了聯系，有說她三十年前就隨家人去深圳打拼去了。三年疫情，宅家生活時間太長，憋得難受，解除后簡直是開籠放雀，都想松動筋骨，呼吸新鮮而自由的空氣。趁身體還無大礙，老伴提議自駕游去撫仙湖避暑，這主意不錯，說走就走。 撫仙湖風景優美，氣候宜人，來自各地避暑游客成群結伴，那里簡直成了退休大爺大媽的夏季聚集地和享樂天堂，大媽們更是精氣神旺盛，穿戴艷麗，眼架墨鏡，手執彩巾，唱歌哩娜，以各種造形拍照留影，樂此不疲。這天傍晚沿湖散步返回住處，上樓時正遇大媽幾位談笑風聲迎面下得樓來，方月和老伴側身讓道，余光中感覺有一位眼睛盯著方月，看上去是位知識女性，她衣著大方，逆光下方月看不清對方，但那一絲驚訝眼神讓方月以為是對方認錯了人，轉而又覺似曾相識，當她們下到大廳，方月從轉彎處探頭回望，正與那位大媽對視，她還駐足凝視著他。方月回到房間，心里仍揣摩著那依稀眼熟的臉……猛然起身“是她！”，老伴說“你怎么一驚一乍的” “哦！我去樓下買包煙”。他迅速下樓，大廳空無一人，追了出去，已不知去向。他又懷疑起自己的感覺，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幻覺！上了年紀迷糊了。過了兩天，住隔壁的老鄉王老師轉來一條微信：“前天從您住處出來，下樓時遇到我年輕時的老同學，他叫方月，應該是住在你隔壁的那位。他沒認出我，我卻認出了他，也許他根本就把我忘了，本想與他相認，敘舊聊天，后一想，一生都過去了，算了吧。回憶過去有時也是傷心難受的，何必再度傷神。明天我就回深圳了。你兩天后問問他，還記得一個叫徐小燕的同學嗎，如果他還有印象，請代我向他問好。看得出他身體比想象中要好，他的妻子也不錯。（請不要告訴他我的聯系地址，切記！）”讀完微信，方月陷入了沉思，腦海里不斷浮現出她年輕時和下樓時的那雙眼睛，讓他心痛的是無處傾吐和無法彌補的愧疚。方月雖與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但他和徐小燕的秘密卻從未與我透露過。他說完故事，雙目微閉。我問他“之后你們聯系上了嗎？你從情感中走出來了嗎？”他微笑著，沒有回答。秋島的湖面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我端起茶杯，“來！我們以茶代酒干它一口”方月站起身端起杯碰了一下，竟一口將滿杯茶喝了個精空。 魯英 2023.10.于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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