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火車站

谷光紅

小時候去市里——哈爾濱，火車幾乎是唯一選項。那是因為火車票便宜，有時還能逃票。我家的近親都在市里。父母的老家都出自巴彥，他們都先于我們來到市里。母親這面姥姥家、大姨、三姨家；父親這面就這么個大姑很早就來到市里。每到寒暑假，我成了姥姥和大姑家的常客。正是因為這種割舍不斷的親情，呼蘭火車站像幼兒園一樣另我如此熟悉，并深深印在我記憶里。后來我去的地方多了，我才知道，呼蘭火車站幾乎和縣級火車站長的相差無幾。高聳的屋脊，蛋黃的顏色一直向北面一溜平房延伸。不遠處有個水塔，那是火車上水專供。再往北有個火車道口，那是通往雙井、二八必經之路。緊挨候車室南面是室外鐵柵欄出站口，再南面是煤場和貨場。煤場圍墻的大門平時敞開的，一有客車進站，遇上認真的門衛，就把大門關上，謹防不買車票的從這過。再往南是貨運庫房，庫房門前的水泥臺與車廂一個平面，為的是方便裝貨卸貨。深灰色大門赫然寫著大字，只有遠點距離才能把幾個大字連成——嚴禁煙火。候車室門前的廣場，沒有火車時顯得落寞與空曠，汽車站點的鐵欄桿在無精打采的扭曲著。只要火車下來的人們出站后，這里立刻變得熙攘起來，尤其汽車站點，從來就沒排過隊，蜂擁般擠上車，扭曲的鐵欄桿就是見證，這是文革期間的一大特色。火車站距城里4公里。公共汽車是按點接站，每次接站車只那么一兩臺，根本裝不下火車上下來的人，一些輕手利腳的男人們開始步行，我曾N次加入這步行大軍。從市里回來，一般都是晚上。無論黑天白天，這八里地的地界閉上眼睛也再熟悉不過了。出了火車站走出不遠，左手路邊是糧庫，向右望去是甜菜研究所。甜研的房屋距路邊較遠，看上去像望遠鏡里的景象。我上小學那會兒，大姐在五中校上學，大姐騎自行車馱我去過一次她甜研同學家。甜研雖地處呼蘭，不歸縣里，是省屬單位。大姐的同學家住的是青磚瓦房，屋里的擺設有點像市里人家，大姐同學的父親一看便知是科研人員。這是我平生唯一一次置身甜研。正是因為甜研地處呼蘭，呼蘭人對甜菜從不陌生，一到秋天送甜菜的馬車隨處可見，甜菜收購站的甜菜疙瘩堆積如山。萬事有緣，我家江北房子周圍能種地，朋友非常想吃甜菜疙瘩和纓子，說對人身體好處多。在我記憶里，我吃過烀熟的甜菜疙瘩，用甜菜疙瘩熬出的糖稀是我兒時的最愛，可惜很少吃到。至于甜菜纓子那都喂豬。當我頭次看到朋友買來的甜菜種子時，讓我吃驚不小。甜菜種子像干枯的韭菜花，幾乎沒有重量，怎么也和碩大的果實聯系不到一起。除了糧庫和甜研兩個地標，路兩邊都是不見人煙的大地。一過東門橋隱約看到路邊的房屋了，房屋里和殘缺不全的路燈閃爍出光亮，心里立刻敞亮了不少，整個身子隨著輕松起來，于是心中冒出電影《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臺詞：“燈光，有人家了。”我父親文革前，就調去了市里工作。家一直在呼蘭。最初每周末回家，后來買了火車月票早去晚歸跑起了通勤。那時松花江地委要搬呼蘭來，很多地委家屬已經搬呼蘭來了，結果地委不來了，落戶在哈爾濱。這樣又多出一大批通勤人員。這些人員晚上下班都坐跑短途列車。這班短途列車是專為在市里工作跑通勤開的。車速慢，有站就停，終點是綏化。有人開玩笑的說，這是見十字路口恨不得都停的招手車。就這樣還經常人滿為患。父親沒能擠進車廂是常事，一路掛在外面的懸梯上回呼蘭，其中還有我發小立生的父親，后來在呼蘭當過副縣長的馬叔。如今這對父子都不在了，想起令我黯然神傷。夏日周末，父親領我還有大姑家的二姐，在前一站蘭旗屯下車。蘭旗屯，顧名思義，是個滿族屯。是距離城里最近村落。呼蘭河從蘭旗屯一旁蜿蜒而過。站在縣城療養院的南河沿邊，就能看見蘭旗屯。我卻一次沒去過。只是每次火車路過時，看見這里的民房都是用草茷子蓋的，有的院落是用塔頭墩子砌的，這在當時是貧窮的象征。小時候我曾和同院玩伴去楊家灣玩，見過一幫農民在遠處採茷子。這里的茷子不同于南方的竹茷子，它是土地上的植被，和塔頭墩子一樣，需要成百上千年才能自然形成。如果說濕地是地球的肺，那它就是肺葉。現在受國家法律保護。現在想想，那時用它蓋房子砌墻，無異于用虎皮當裘皮般奢侈又違法。這是除了通勤車別的車根本不停的最小車站。火車只停一分鐘。候車室有一間民房那么大，沒有站臺。就連白天唯一顯眼的有兩個立柱的白底黑字水泥站臺牌兒，這時讓黑夜吞沒得黯淡無光。最后一節門梯離地較高，得跳著下來，如果不小心腳落在路基的石子上，很容易崴腳脖子或摔個趔趄。大姑家二姐長我三歲。我常去大姑家時正在上小學，二姐上中學了。那時二姐就戴近視鏡。當時學生戴眼鏡的很少，和現在的中學生正相反。二姐不是因為學習刻苦把眼睛累近視的，二姐學習比較差，眼睛是天生的閃光加近視。用現在的話說，她智商發育的晚，情商發育的早。那時出外辦事，就能獨當一面。不大的時候在大姑的囑托下，就能獨自來呼蘭看望我的奶奶，她的姥姥。每次去大姑家，都是二姐領我去中央大街、江邊、動物園玩。大姑家住道里新陽路與通達街交口附近，大姑經常管自己家住的地方叫道里偏臉子。新陽路上有2線大辮子無軌電車。這種電車很長，兩節車廂中間是用折疊帆布連接。二姐經常領我坐這車。每到分區點驗票，是前后門兩個收票員往中間驗。為了逃票，二姐不是讓我提前往中間串，因為那是倆個驗票員交接處，最容易蒙混過關；就是把我藏在她穿的棉猴大衣里。蘭旗屯站根本不存在接站車。在這下車，只有走回家。為了少走路，父親領我倆穿亞麻廠外南面的玉米地。這是一條人們硬踩出來的羊腸小道。這條小路，壟溝壟臺凸凹不平，又是黑天。我天性膽小，怕走夜路。苞米葉子不時發出悉索聲音，總好像身后有壞人追趕似的。沒一會，我就出汗。這時只聽二姐走著走著打起鼾聲。走路都能睡著，是我此生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上中學高年級時，低年級小名叫小七的我們混的比較熟。他家就在呼蘭一中大門正對過藥店與火材廠大墻之間過道里，他和我的球友岳老三家住一趟房。得知他姐姐就在呼蘭火車站窗口賣票，我再買票時還特意注意了一下。姐弟倆臉型很像，更像的是那對黑溜溜的大眼睛，讓人想起《紅燈記》里的李鐵梅。不同的是李鐵梅梳的是一條大辮子，他姐是兩條長辮。火車站上能有認識人，即使是單方面相識，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這碼事，我的心里也暖暖的。后來我下鄉，在知青籃球隊時，為了回縣里打球方便，知青辦把我們安置到距縣里最近雙井公社果園知青點。果園緊靠鐵道，地處呼蘭火車站和馬家車站之間。每天清晨跑步都能看到火車駛來。從馬家駛來的火車，恰好是慢圓似的彎道，一眼能看到列車全部，那是綠皮車最高光時刻，如同后來的博爾特200米彎道優美身姿。知青隊有不少市里來的知青。我跟他們去市里玩。從果園到火車站，無需坐車，我們就沿著火車道走。走著走著有人就起高調，拿一條鐵道當起平衡木，結果都沒能走多遠，有的失去平衡前踮起了腳步，最后也沒逃脫摔下來的命運。那時我們坐火車從來就沒買過票。兒時，我曾同小伙伴們不辭8里地的勞累，帶著8號鐵絲，到火車道上，讓火車輪子壓成刀片。哦，呼蘭火車站，你包含我童年、少年、乃至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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