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經過一條兩米多寬的溝渠時，我看見幾架橫跨水溝的瓜棚，粗大的藤從岸上探出向水而生。旺盛的藤葉將棚子覆蓋得嚴嚴實實，隱約瞥見幾個青嫩的南瓜吊在瓜棚上，流水生風，瓜兒晃動，令人神往。</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想起家鄉的房前屋后，也有一架架的瓜棚，瓜棚發音為“瓠坪”，指瓜類生長的坪子的意思。這些瓜棚多半倚著圍墻或豬圈，另一面立兩根帶大枝丫的雜木，固定四條橫梁，架上橫七豎八扔上大樹杈小竹枝，交接處用藤蘿纏繞固定即告成。春雨迷蒙中瓜苗漸漸緣上棚子茁壯成長，很快就是青春的花樣少年，再到花落蒂結兒女成群，最后在秋風蕭瑟中容顏老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像透過瓜棚散落下的稀疏陽光，瓜棚是我歲月長河中零碎的記憶。炊煙從土樓的煙囪升起，棚邊的豬圈里傳來嗷嗷叫聲，螞蟻匆匆忙忙行走在老藤新葉上。金黃的南瓜重重地躺著，青翠的葫蘆吊在棚下，沉重圓滾的冬瓜還得靠一塊小木板懸掛住。要是發大水，濁浪沖垮棚子，瓜兒隨波逐流。我甚至也還記得那個小伙伴故意捅壞了誰家的瓜，也忘不了調皮小鬼用小刀削斷老藤根部，一架瓜藤漸漸萎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瓜菜半年糧”，農家通風的角落，都會儲存許多南瓜冬瓜。在過去艱難的歲月里，能存放大半年的南瓜給人們帶來足足的溫飽。南瓜葉帶著尖利刺毛，葉子粗放，花朵卻明黃恬靜，像個深宅閨女。炒南瓜花是地道的山野菜蔬，熱鍋下油加蒜爆炒，花黃桿綠，色彩柔和，像把春天裝進了碗里。嚼在嘴里，花稈生脆，花朵柔滑，一道南瓜花，有文有武，純樸天然。掏出來的南瓜子，洗凈晾干，下鍋炒熱，將熟時，潑上一勺淡鹽水，氤氳之際，酥香四溢，是小時候難忘的零食。冬瓜成熟于夏秋，表皮披一層白色粉狀物，像大地上的嚴霜，帶著冬的氣質?！皻ⅰ币粋€大冬瓜，與左鄰右舍分享，是土樓人家獨有的快樂，而一大鍋的冬瓜海帶湯，瞬間化解農人們一天的酷暑與勞累。李時珍說冬瓜“可蜜為果”，這個蜜果就是冬瓜糖。將冬瓜切小條，在石灰堿水浸泡后一層糖一層瓜條腌制幾天，取出入鍋，小火慢煮直至糖水收干呈砂狀即成?！扒嘀子駶n為糖，指尖黏著夏日香。”冬瓜糖是鄉下孩子們一道甜美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角瓜常常穿插在大型瓜類中生長，它棱角分明，身材修長玲瓏，深綠色的一條條掛在瓜棚下，煞是好看，家鄉人給六角瓜取了個生動形象的名字：碌碡瓜。碌碡是水田平整之農具，形如巨大的木齒輪，農夫吆喝著老牛拖行，碌碡的大齒在泥地飛快旋轉，“嗒、嗒、嗒”聲中將水田整平。碌碡瓜清甜美味，敲個雞蛋，或切幾塊瘦肉，更添瓜之鮮美，一碗蛋煮碌碡瓜，有湯汁有菜蔬，簡簡單單，回味悠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詩經》中說“八月斷瓜”，帶著翡翠般質感的葫蘆瓜，葉子長得溫文爾雅，柔軟中帶著絨毛的小白花羞怯地偷偷開放。葫蘆瓜易種產量高，一個個掛在瓜棚下，憨憨萌萌等待人們采食，但棚上總會留下一個大且勻稱的瓜與老藤細數時光。它靜默不語，承受著風雨雷電，浸潤進歲月蒼黃。作為夏天餐桌上常見的菜肴，葫蘆瓜獨特的鮮甜，無論干炒或紅燜，都悠然平和。等到過濾了青春，柔軟青翠的皮膚漸漸變得枯黃堅硬，當大縫衣針都扎不進去的時候，它完成了葫蘆瓜的歷史使命，揮手告別瓜棚，在鋒利鋸片整齊的劃拉下，老葫蘆一分為二，它迎來了另一種新生。</p><p class="ql-block"> 葫蘆瓜變成了瓢，它和干癟發黑的瓜瓤掛在土樓的欄桿上，秋風榨干它們最后一絲水分。從此瓢將與水長相廝守，而瓤卻將生命的種子留下來?！耙缓勈?，一瓢飲，在陋巷?！边@些瓢子，安靜地呆在水缸里或灶頭上，是農家不可或缺的物件，用它舀水，用它喂豬，它陪伴著我們在簡單的日子中長大。時間悄無知覺地走過，所有熟知鄉村的人，都親眼目睹了它們滄海桑田的變化?，F在，那一把把輕巧的葫蘆飄，早已淡出我們的生活，但它裝滿了童年的舊時光，那是人生最美的一段光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瓜棚依然散落在家鄉的土樓邊、小溪旁。綠蔭片片，它為人們奉上各種新鮮的瓜果，擋下滾燙熱浪，給人們一個休憩的方寸之地。月光穿過瓜棚，秋聲與光影參差，那是鄉間獨有的小詩。</p><p class="ql-block"> 那些瓜棚，是鄉村最平常不過的景致，卻給人以質樸和恬靜，走過瓜棚，心生思念。</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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