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永流淌——致二哥二嫂

劉祖蘭

時間已經走得很遠，但腳步總想在此停留。半個多世紀前，母親為了給二哥帶孩子來到云南，我在六歲和八歲時曾兩次跟隨她在這里生活過一段時間。 哀牢山高大，山下的房屋顯得矮小。綠汁河湍急，記憶中的它翻涌著浪花滾滾向前，“嘩嘩”的水流聲不絕于耳。難忘我童年生活過的云南易門小木奔—— 72道拐，108個彎。公路宛如發夾，回環在起伏的山坡上。幾十年前的記憶是，看到居民區已在山腳，但是下山的路要開很久很久。 綠汁河，詩一樣的名字。只是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夏天，沒有見到游魚細石和碧綠清澈，這條河的最終歸宿是流向越南。 只此青綠，唯有深山的空寂幽邃才能釀成。 現在是八月下旬，褐紅色的水緩緩流淌，沒有了從前的波濤洶涌。 去往小木奔的路上，有惆悵也有激動。我知道已經無法找到兒時的足跡，但記憶會隨著一山一水重新復蘇和回歸。 六十年代初，在銅礦人的共同努力下，易門礦務局逐漸成為省內一流、國內聞名的國有大型采選聯合企業，并發展成為中國八大銅礦之一。在這支大軍中，我的二哥二嫂就是一代銅礦人，他們為祖國的建設貢獻了青春和力量。當年到礦上時，我哥18歲，嫂子16歲。他們在礦上宣傳隊認識，相愛結婚生子。媽媽和我第一次到云南時，在菜園壩乘24小時硬座火車到昆明，再坐一天汽車到小木奔。媽媽一路感嘆，她不知道二哥工作的地方竟是這么遙遠。要是知道，她怎舍得。 三萬多人堅守在大山深處。山高路遠，阻斷與外界的接觸，是親情的牽掛讓他們一次次回到故鄉，讓家人一次次進入大山。 昔日選礦廠車間內部 曬曬我的二哥二嫂。這顏值，即使今天也符合人們的審美。這對礦上的金童玉女，青春動人。他們倆漂亮大氣，著裝得體。善良質樸，熱情真誠。 二哥長相英俊，會三樣樂器：小提琴、三弦、二胡。不知道他是怎樣學會這些樂器的。在精神生活極度貧乏的年代，我的二哥真是出類拔萃，與眾不同啊！ 他們的女兒就像洋娃娃，眼睛又大又圓。但侄女身體不好，五個月八斤不到，礦上醫療條件限制，能否成活很難預料。哥嫂把侄女托付給母親帶回重慶，臨走時說，能帶活就帶，不能帶活也不會責怪。現在想來，哥嫂說這話時，心里該有多無奈，多疼啊！爸媽為了養好小孫女，長期奔走醫院，侄女終于健康的活了下來，長得漂漂亮亮。 侄女小我六歲 和我一起長大 侄兒顏值不輸明星，性格溫和。 身高183 嫂子是昆明人，出身不凡。個子高挑，能歌善舞，特別善長演唱云南民歌。她的《繡荷包》，聲音就像百靈。 當年嫂子這張人工彩色照片壓在我們家中柜子的玻璃板下，鄰居還有同學都來我家看過。二嫂的美是我炫耀的資本。她是我童年見過的最美女性。 一生恩愛，同舟共濟。二哥是父母心中的好兒子，性格溫順，從來都是輕言細語。二嫂是父母的好兒媳，熱情爽朗，孝敬老人，愛護弟妹。我們都喜歡她。 每次回重慶，隨身攜帶幾大包行李。爸爸媽媽，兄弟姊妹都會得到禮物。媽媽開心極了，用筲箕裝滿餅干和糖果樓上樓下挨戶的送。有一年他們送給我的禮物是：上海式絨線毛衣，上面是粉色，下面是黑色，二嫂親手織的。一頂寶藍色絨線風雪帽，當時只有在上海才能買到。一雙嫩黃色尼龍襪子。后兩樣禮物是嫂子托出差的朋友從上海買回的。這三件禮物在當時都是奢侈品，讓我驚喜若狂。也是從那時起，朦朧中我有了色彩搭配的意識。寶藍色配黃色，醒目靚麗。 二嫂陪我父親游覽滇池龍門，無微不至。 二哥任勞任怨，是單位的好員工。 如今的小木奔銅礦選廠舊址 歷經滄桑，所幸部分廠房還在。 灰瓦紅磚，是那個年代房屋的特點。 洗礦池是我熟悉的地方。以前的洗礦池比這大得多，深幾倍。站在邊上，看礦石粉蒸騰著熱氣，有些驚奇和恐懼。媽媽一再告誡我，不要靠近，掉下去會死掉的。 清楚記得這個吊車，整天在池中轉運礦粉。那是激情燃燒和熱火朝天的歲月。 小木奔的變電站還在。就地取材，紅墻是當地泥土的顏色。 三家廠的吊橋還在。小時候，綠汁河太湍急了，不敢過橋。這次專門走過鐵橋。橋離江面較高，還是有點膽怯。 當年那個梳著長辮的小女孩已在人生路上行走了半個多世紀。 由蘇聯援建的鐵橋還在。它雄踞在山澗，高質量的建造幾十年風雨不改。 巖石、山洞、礦石打磨桶。簡單生硬的場景就是舊日的風景。 沿著童年走過的足跡去尋找——我曾一手拿著二哥二嫂給我的零錢，一手拿著搪瓷缸奔跑著去買冰糕。這條路有點距離，但從不覺得遠。冰糕顏色鮮艷，大紅大綠。甜美的享受至今仍浸潤心田。 昔日山坡上一排排白色的家屬區平房已經不在。還記得房前的芭蕉樹，它置根在我的記憶中，芭蕉樹高大翠綠，串串果實讓我禁不住時常仰望。二哥二嫂懂我，芭蕉成熟的季節我都會有口福的。 還記得美人蕉盛開的艷麗花朵，鮮紅和金黃繽紛了兒時的記憶。 還記得二嫂給我在窗子后面開辟了一個小花園。她用不需要根就能栽活的一種樹圍成柵欄。我和媽媽種滿金鳳花（指甲花），還用舊的搪瓷洗臉盆種上太陽花和天竺葵。 還記得二哥下夜班的早晨經常給我買醬肉米線回來，醬香味飄滿小屋。 還記得綠汁河兩岸的山民生活很窮苦。他們辛苦撿來雞樅菌、干巴菌、青頭菌，到家屬區換錢。竹編喇叭背篼，背繩崩在前額上，汗流滿面，皮膚又紅又黑，饑餓讓他們的眼光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落在我們的飯碗中。二哥二嫂和媽媽都很慈悲，時常給他們一些白飯。有個情景至今難忘。有天午飯時，家在平房端頭的鄰居趙大媽慷慨舀了一大碗白米飯給一個年老的山民。老人舍不得吃，用帽子盛下這碗飯，帶回去給家人吃。帽子又臟又臭，全是汗漬。但我相信家人吃飯時一定會感到這米飯好香。 還記得河邊的這片平曠之地當時有很多老大（蜻蜓）。家屬區的男孩子們放學后成群結隊拿著細長的竹竿去粘老大，然后油煎來吃。媽媽告訴我不要吃，雖然有點遺憾，但從不后悔。畢竟那也是一條生命。 這不，在小綠汁鎮上午飯前我在街上溜達，明明前方不是什么風景，但我偏偏舉起了手機，后來竟發現有一只老大進入畫面。冥冥之中是不是來一次穿越時空的相聚，感激我當年的懂得之恩。 山還是那座山。如今村民的房屋已經修得很好，只是沒有幾處人家。 對面的這座山因為綠汁河相隔，我從未去過。只知道山的那邊依然是山。 已經找不到當年的電影院。但一天看三場《地雷戰》的情景記憶猶新。第一場是買票進去的，后面兩場是躲在哥哥姐姐們的身后進去的。樂此不疲，一天就是看上十場同樣的電影也不覺得夠。 因為懷念二哥的醬肉米線，我特地在小綠汁鎮上買了一碗。那時那地，此情此景，腦海縈繞著濃濃的親情。我親愛的二哥二嫂給予我童年好多幸福的回憶。 買了這個粑粑，一袋兩個，800克，15元，也是因為他們曾經買來給我吃過。帶回重慶，與朋友們分享。 因為礦區在2020被列入第四批國家工業遺產名錄，因為這里的鳳凰花每年開得如火如荼，因為高速路大大縮短了距離和時間，因為有大批的礦山職工和他們的后代前來懷舊……小綠汁文創園應運而生。 這里有高山紅土，峽谷流水。這里有可歌可泣的一代銅礦人，歷史不會忘記！ 鳳凰花的花語是火熱的青春、吉祥歡樂、離別思念。多么的應景應情啊…… 鳳凰花在人行道上流光溢彩 有年代感的三家廠索橋，鳳凰花為它賦予新的生命。 古老又年青，遙遠又親切。 霞染大山深處 青山不再寂寞 小綠汁高速路口 變的是風景，不變的是情懷。 綠汁江大橋的高度為780米，是世界上最高的懸索橋。 相親相愛一家人。五個哥哥是我人生路上的擋風板。他們在，力量就在，親情就在。 06年到云南探望二哥二嫂 曾經發過的一個朋友圈 牽掛二哥的病情。我們心急如焚，和六哥六嫂開車去昆明，馬不停蹄，12小時車程一氣呵成。8月30號，在昆明老字號餐館福照樓，我們和二哥一家吃了團圓飯。 感激我的二哥二嫂——他們對我疼愛有加，不容別人欺負我。以己之力，在物質和精神世界極其貧乏的年代為我蒼白的童年增添無數的色彩和光芒。荒涼的土地因為親情的存在從來不曾貧瘠。感激我的二哥二嫂——他們以慷慨之心對待家人，家人需要什么，總是傾囊相助，絕不吝惜。我為有這樣的哥嫂感到幸福和滿足，也感到踏實和充實。感激我的二哥二嫂——他們真誠友善，無論是朋友，還是朋友的朋友，只要需要，總是義不容辭。從小我就明白友情和親情在很多時候同等重要。敬佩我的二哥二嫂——無論命運給予了多少的不公甚至苦難，他們從不怨天尤人，憤世嫉俗，不把情緒帶給他人。而是默默面對，一步一步從容生活。…… 附上我在2006年7月去云南探望二哥二嫂前寫的一段文字心系云南～小木奔，親親的家園 二哥下夜班的早晨，我決不會賴床，早早端個小木凳坐在家門口，向著他回家的路眼巴巴望著。八點鐘左右，二哥回來了，遠遠給我打招呼：七妹，馬上吃米線了喲！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米線如期而至。云南米線很有特色，柔軟細膩、滑爽可口，白色米線配上綠色韭菜已經先色奪人，米線上那一小勺雜醬更是具有極大的吸引力，我舍不得把肉醬攪和在米線里，常常是先把肉醬一掃而光，為的是最大限度享用那股濃烈的肉香味。從小我就在饑餓和貧瘠中長大，能夠擁有這樣的一份早餐是多么的狂喜和滿足啊！也不知那時的我是貪婪還是不懂事，米線早餐總是我一人獨吃，沒讓二哥吃一口，更沒有叫辛苦的媽媽嘗一口。多年以后重慶也有了米線，各種味道要有盡有，配料越來越高檔，但總不喜歡，我想要的是原汁原味的云南米線。記得著名的云南過橋米線剛落戶重慶時，曾乘興而去，幾番品味，竟找不出原來的那種感覺，盡管韭菜還是那么綠，米線還是那么白。回想起來應該是彼時彼地特有的氣候和土壤以及一種被愛的滋味使云南米線平添了幾多魅力。 云南人稱冰糕為冰棒，做成圓筒型，三分錢一支。冰棒的顏色極具吸引力，有橘紅、果綠和檸檬黃等，不像當時重慶的這樣單調。經常在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二嫂就拿上一兩角錢叫我到廠區門口去買冰棒，帶上口缸（即水杯）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一排排平房，下過一大片坡，向小賣部奔去，路上任憑小伙伴怎樣的呼喚我也絕不停步。當然，屬于我的那只冰棒絕對是在回來的途中就狼吞虎咽了。 星期天的家屬區，有時會有幾個山民帶一些本土特產來賣。還記得山民的模樣：身材瘦小，皮膚黝黑，衣衫襤褸且有些臟，背一個大得與身材不成比例的背兜。背兜下小上大，呈喇叭狀。奇怪的是，山民的背帶不是放在肩上，而是繃在前腦門上，我很納悶：他們的腦門為什么會就有這么大的力呢？在眾多的山貨中，最昂貴的是雞樅菌。雞樅菌是乳白色的，撕碎后用滾燙的菜油一煎，有一股酷似雞肉的香味。吃面條的時候上放上一小勺香油，面條就格外香了。 這里的山民是樸質的。歲月的滄桑沒有泯滅做人的厚道與善良，略帶凄迷的眼神雖寫滿了對生活的種種無助，但更多的是真誠的流露。賣菜時話語不多，不會高聲吆喝也不會討價還價，正因為如此，廠區宿舍的人從不故意壓低價錢。有一天快臨近中午時，有位老人的山貨還沒賣完，隔壁趙大媽就叫他進屋去吃頓便飯。老人搓著手不好意思，他怕衣服會弄臟人家，于是摘下帽子，叫趙大媽盛給他一碗米飯就是了。帽子又臟又黑，厚重的汗漬發著光。老人捧著米飯，很是感激，長滿溝壑的臉輕輕地抖動著，對趙大媽一謝再謝，連連叩頭。80年代我看羅中立的油畫《父親》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小木奔我結識了一位好姐姐——何明蘭，明蘭家有五個兄弟姊妹，明發、明珍、明芝和明德，她排行第四。明蘭身材較胖，長相不算很漂亮，但很善良，是她的率真至誠讓我永遠記住了她笑瞇瞇的臉。明蘭喜歡鉤花，一根針一根線在她的手下一呼弄，不久一條花邊就出來了，一張桌布就成功了。她們家中遮鋪蓋、遮收音機之類的裝飾品全部出自其手。我做母親后能給女兒鉤出各種樣式的衣物，多虧了明蘭當年的悉心教導。 明蘭對我的友愛至今歷歷在目。她喜歡帶我出去玩，看電影（我們曾在職工電影院連續看了三場《地雷戰》）、做游戲、認識新的小伙伴。有次我們上山去摘一種叫石果的山果，明蘭怕我摔著了，叫我原地不動。她在山上跑來跑去來回的摘，一會兒我的手中就是一大捧。我倆盤著雙腿坐在大石頭上，望著西下的太陽，盡情分享戰利品的喜悅。石果約有小指頭大，漿汁是紫黑色的，味道微微有點甜，吃多了牙齒會黑的，但是吃的時候哪里管得了這么多呢？吃夠了、耍夠了，天色已不早，仿佛聽到母親在叫我回家。望著彎彎的山路，我有些遲疑，明蘭看出我不想走路，就背起我一路小跑回家。 童年時我去過兩次云南，第二次去時已八歲，讀小學二年級。小木奔實在太好玩了，我哪有心思走進教室啊？子弟校在很遠的山坡上，風景優美，高大茂密的樹把學校嚴嚴圍住。我借口學校太遠，聽不懂云南話，纏著媽媽同意我不去上學。媽媽沒有文化，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現在回想起這件事，真有些啼笑皆非：那時的我怎么會是這樣的啊？糊涂的媽媽為什么會答應我不讀書的要求啊？半年的時間就在周而復始的玩樂中一晃而過。 離開小木奔已經三十六年了，心中常懷念那個遙遠的地方。在那里，我從沒有體會到深居大山的荒涼和寂寞，因為二哥二嫂對我的疼愛時刻溫暖著、充實著我；山民的樸實厚道如同汩汩清泉凈化著我的靈魂世界，對弱者的同情憐憫在稚嫩的心底開始萌芽；與好友的快樂相處讓我明白人生除親情之外還有不能割舍的友情，并懂得了什么是祝福，什么是牽掛。 之后，我兩次游覽了云南的多處名勝，最難忘的還是我的小木奔，雖然你在地圖上不一定能找到它。 2006-06 我愛我的二哥二嫂，愿他們平安健康！嗡嘛呢唄美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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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永流淌——致二哥二嫂

劉祖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