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一揮內褲

子虞

文/子虞圖/網絡 公元1985年之前，天地不仁，以教師為芻狗，教師們都活得很悲催，很苦逼，社會地位排列慘不忍睹，墊底倒數三位數，介于第八位的妓女與第十位的乞丐之間，蔑稱“老九”——即所謂“……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多少年來，老九們一直屈辱地活在看不到頭的陰暗隧道里。后來有四個大人物被收拾了，收拾四個大人的其他大人物玩乾坤大挪移，開始實施新政，他們火急火燎地要操弄一個叫做“四個現代化”東東，操弄該四化則必先興教育，于是教師地位應聲看漲，就像今天的A股滿盤飄紅，但彼時國庫銀兩羞澀，無力拯救教師于水火，大人物們只好讓教師們在精神上先飄紅，錢包暫時繼續陰綠著。于是便下旨頒布成立一個聞所未聞的節日——教師節，時間定在每年的9月10日。多年來一直被踩在腳下的“臭老九”破天荒地有了自己的節日，于是喜大普奔，翻身農奴把歌唱。雖然他們的錢包依然被這個節日冷卻，但精神已經高度膨脹起來，類似荷爾蒙澎湃般的感覺從大拇指貫穿到腎小球。這個節日還挽救了不少爬到樓頂還未來得及跳下去的教師，他們涕零而下，從樓頂順著樓梯奔跑而下，一邊跑一邊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自殺的企圖。與眾多師院學生一樣，當年我也別無選擇地投身于老九的名下。彼時我背著行囊遠走黔渝交界處的一家大型企業子弟學校，那情景就像林沖雪夜上梁山一般無奈與凄涼。人魔鬼樣地在子弟學校做教師沒幾年，教師節便轟然蒞臨，學校召開慶祝大會，從不踏進校門一步的廠長也來了，他挨個走到諸位教師跟前表示慰問和祝賀，而我則拉著他的手假裝感動得想哭的樣子。作為那個時代的中學教師，我當然也加入了眾教師的狂歡，但卻無法確定該不該在廠長面前狂歡。上課時我無限風光地在講臺上傲然屹立，在那幫學生面前使勁兒嘚瑟。彼時情景一直深綴記憶，所以每當這個節日來臨時，都會惹得今天的我回味一好陣，然后在微信上碼幾行字排放點氣味，不過不是核排放。 　　教師節頒布前后的那幾年，我已經當了五年多的中學教師，這段經歷在我的生命樂章中只能算小小的一段的插曲，一節短小的旋律。但這段小插曲是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次職業人生，是我第一次以一個成人的姿態和視角俯瞰非成人的“孩子”，盡管那些孩子都是比我小不了幾歲的高中生，但這不影響我剛剛已經升遷了的成人心理。我作出一副與學生家長同輩的姿態，再加上教師節的撐腰，更讓我有了在學生面前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底氣。我按自己對教師的理解表現自己，塑造自己，顯擺自己，或裝腔作勢地訓斥他們，或一本正經地表揚他們。在傳道授業解惑中，輔以自己發明的奇技淫巧，以開啟泱泱學智。一個學期下來，教室振奮，情趣盎然，教室內外鶯歌燕舞，我開始有了偶像感，甚至我還發現某個女孩瞧我的眼神都有些異樣，嚇得我趕緊仰頭，一邊望天花板一邊解讀屈原那些兮來兮去的楚辭…… 　　作為班主任的我還像法官一般給學生主持正義，調解他們的是非，裁決他們的糾紛。我的這種心理優勢不可遏制地膨脹起來，覺得沒有充分運用好教師節的無限資源，我不能總是滿足訓斥學生這個群體，我應該選擇一些高端一點的人來訓斥。于是我決定提升自己的訓斥品位和級別。我振臂一呼，家長百應，他們蜂擁前來參加家長座談會。在座談會我上愣是不把貴為廠長夫人、組織部部長、勞資科科長的家長們放在眼里，我對家長們怒氣沖沖，咬牙切齒地數落他們家庭教育的種種謬誤。家長們就像是集體犯錯的孩子，低著頭一任我囂張地狂轟濫炸，一任我跋扈地肆意發飆。原來作教師可以這樣牛B，一個虛頭巴腦的節日竟讓我如此得意忘形，竟讓我如此找不著北。 然而這種牛B在我身上并沒有維持多久，它只能在子弟學校里嘚瑟，走出學校地界，我很快就墜入另一重晦暗的天地。坐落在赤水河谷的這座大型工廠似乎并沒有完全把教師節當作一回事，生產效率依然被絕對鼓吹，廣大工人階級裝作沒看見一小撮教師有個啥啥節日，我們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我仰望云端，心里平添幾分憂傷……這座工廠的晦暗籠罩了我五年，其間只有教師節那一束光照亮過我和我的黑板。心灰意冷中我遠遠望著赤水河面上的輪船開走了一艘又一艘，它們鳴著的汽笛聽上去凄涼又悲傷。后來我聽說南方有一座島屹突然牛B起來，全國人民都急匆匆地往那兒流浪。流浪于我來說是一個充滿誘惑力的詞匯，它帶給我的夢想遠超教師節的虛頭巴腦。于是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我乘坐輪船往那座地處南海的島嶼私奔，私奔前我朝那所學校和那座工廠駐足凝望了好一陣，一陣情緒劃空而來…… 悄悄地我溜了，作別老九的無奈。我揮一揮內褲，另尋荷爾蒙的澎湃。 子虞 2023年于教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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